第五十六章 朱批墨诏
向知旭日东升,有烈光万道。今朱红一点,以神霄裂隙为枪芒!
神霄战争的烈度,已经超过了新历以来的任何一场战争。可当下毕竟只是战争的初期阶段,只是先锋部队的对撞。
在诸方所认知的战争前期,大荆天子就已提枪登场!
古来一无所有的人,血溅五步并不鲜见。
破釜沉舟的勇气,越是家大业大,越不能再有。
今广有天下,而决于一时。
偌大一个神霄战场,从中央天境到凡阙天境,再到五陆,再至四海,可以说处处烽火,大家早已杀红了眼睛……然而当此瞬间,谁不慑于【点朱】?
荆天子尚在神霄外。
从头到尾,他只是探进去一截枪尖。
名为“神霄”的长章,剧情已经改写。
他戴着那顶镌有棘纹的平天冠,披着那件辉光朦朦的七彩缀星衮龙袍。身后帝旗飘扬,代表各地军镇、诸方锐甲的十三星辰环绕着他——
诚知生老病死,人间常事。星陨月缺,宇宙自序。但孤身立此虚空,实在不能心无波澜。
而今吕延度死了,罗睺死了,宫希晏也死了。
死的不止这些。
关于这场战争迄今为止的抚恤,皇帝所签认的那些名姓,重到他提笔都艰难——
他只能提枪!
眼前摇动的旒珠如此光泽圆润,原来并不是那些礼官所歌颂的日月之行,星辰之璨……分明荆国黎庶的眼泪!
他当然可以说不得已。
但一个国家所有的选择,到了最后,必须是君王来承担。享有最大的权力,就要面对最大的责任。
所以他来了,他用一杆点朱枪,描述他的到来。
茫茫宇宙,虚空无尽,巍然独立的他,几是这一切战争的最中心。抬望是蓬莱道主和龙佛的茶歇,垂眸是神霄战场的云流蚁聚。
他没有任何话语,只是将长枪继续点落——
他能一枪扫尽了这个战场,能够一枪将整个神霄世界打穿。
占寿的撤军只是一个态度,是对霸国天子勇气的尊重,事实上这以百万来计数的大军根本撤不走。
【点朱】不移,荆天子不点头,谁也走不了。
是以那朱红之下点裂的时空,悄然洇出一丝墨绿。这一缕颜色如龙卷而起,见风便滚,终如长轴摊开,托住了点朱枪。
荆天子朱批见妖章!
如纸承墨,似荷载莲……墨绿色的绸,截住了朱红色的胭脂。
那种灭杀万物万事的极凶之意,才从战场上的那些强者心中退潮。笼罩生灵之心的死亡恐惧,才稍稍远隔。
“隐恙”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妖皇来了。
妖皇不得不来!
荆国不能损失驻留在中央月门的大军,妖庭也无法坐视鼠秀郎和犰玉容的牺牲被白白抹去,不可能把占寿和这支赢得了中央月门攻防战的军队留在这里。
极凶之意被阻隔的当下,这墨绿色的“绸”,也终于从一个偏狭的截面,在观者的视野中,翻卷成立体的本身。
原来那是一支墨绿麒麟如意,华美威严,盎然有荒古之意。它轻轻上举,托住了大枪。
其名【载墨】也。
是当代妖皇帝玄弼的兵器,而若延伸历史,要一直追溯到远古时期。
相传在远古天庭时代,议事繁琐,用玺复杂。天帝常常不经廷议而私诏,便是用这支墨绿麒麟如意,在诏书上轻轻一盖,留下祂的私印。
如此这般的私诏,被当时的天庭重臣称为“墨诏”,以此与盖有天玺的“玉旨”区分。
放在远古时代来说,这种天帝随手把玩出来的物件,不算什么顶级重宝。可是到了天庭都成劫灰的今天,只有它还能代表那个极盛妖庭的威权。
帝玄弼养之于当代,重新确立它的地位。也确立妖族永不甘于人下的决心。
今日【点朱】对【载墨】,朱批落在墨诏上!
亦是古卷与新章的一种对话。
握着这支玉如意的手是霜白的,被墨色衬得冷冽。织工一如旧时的天帝袍,披覆着这个时代最有权力的大妖。
如墨的长发,冰晶般的肤色,威严冷峻的面容,还有一双好似悬镜的明亮眼睛!
在茫茫宇宙虚空,神霄大世界之外,他注视着面前的荆天子。
“唐宪歧,这不合规矩吧?”
他的声音倒是十分斯文,还带着些许不被理解的认真,像个一定要跟人讲道理的书生。
荆天子当然没有再往下按锋,只道:“社稷危亡,天子当国。柱国有难,天子亲征——有什么不合规矩?”
妖皇微微扬头,他所戴的玉冕形如天碑,恍惚他的言语也正刻成碑文,是过去形成的共识,也是未来公认的真理。
他确然地口含天宪!
“如果用超脱的力量来改写战争,战争的意义就不复存在。”
“超脱之下的挣扎不被承认。”
他说道:“超脱盟约也可休矣!”
众所周知,《昊天高上末劫之盟》是人族牵头签订的强权盟约。它限制了异族超脱同归于尽的手段,放大了现世人族的优势,让人族对异族的出手变得毫无顾忌。
但盟约本身,的确是有一些堂皇的条例存在。
它鼓励诸方用超脱之下的手段解决争议问题,提供了一种自下而上的,对超脱者来说是“桌面上”的棋局。
让超脱者不再下场撸袖子,而众生杀局。
它对现世和诸天之间的战争是有限制的,限制超脱——“无谓使现世崩溃,诸天永沦。”
当然超脱者和超脱层次的力量,这当中是有模糊的空间的。
这种模糊的空间,在超脱之盟签订的那个时期,亦是诸方的默契。
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说,不需要的时候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假装看不到。签订盟约的当时,异族在这个方面不占劣势。凭借诸天异族的数量优势,以及妖族继承自远古天庭的一些古老手段,于此可以大作文章。
可签订盟约之后,随着道历新启,国家体制建立,现世人族一下子养出了六尊霸国天子!这就确立了绝对的优势。
举国势而超脱者,享有超脱盟约下,这个模糊空间里最大的自由。
当然自由的前提,是对方没有相对应的力量来制衡。
不然最终的结局只会导向一种——在敢于永沦的前提下,超脱者的数字被削减了意义。因为数量少的那一方超脱,仍有毁灭现世、重启诸天的能力。
就像荆天子曾举国势而斗七恨,在七恨超脱前,却不曾举国势而荡魔潮。
超脱是对应超脱的!
“朕何曾说过,要用超脱的力量,来改写这场战争?”唐宪歧只将【点朱】一抬,抬在虚空之中,划出一个红圈来。
圈内只有他和妖皇帝玄弼。
“朕亦放国势于神陆,今孤枪而来。便以这天子身,与你妖皇对决于超脱之下!”
他淡问:“如何?”
支援中央月门的楚军,还在和蜈椿寿所统御的妖魔联军对垒。
支援中央月门的景军,还在和麒观应所领的大军彼此试探。
唐宪歧不怀疑列国救荆的努力,但他也清楚,对景国来说,太强势的荆国不是一个好邻居。太弱势乃至于让出霸格,让黎国登顶的荆国,也不是景国乐见的结果。
最好是荆国和黎国始终如现在一般,彼此制约,互相拖后腿,永远在六合的道路上落后。
对其它霸国来说,同样是如此。
黎国今日的巍峨,不就是嬴允年的“成全”么?
他也明白今日出征就是上了赌桌。
但面对几百万荆国将士的生死,他不可能不亲自来赌,不可能寄希望于他者。
而且所谓国运之赌,说到底还是刀枪来说话。
姜述当年击败了夏襄帝,才能称为霸天子。姬凤洲剿杀了【执地藏】,斩灭了一真道,才可以说除尽旧疮。同理只要荆国立住了中央月门,自然就是战略上的大胜利。
就当下来说,保下宫希晏以性命换来的时序,保下现场这些为人族为家国而战的将士,荆国就不算贪而无功。
唐宪歧当然不会让自己成为撕毁超脱之盟的理由,那种代价荆国不能承担。但他相信即便是不举国势,他也是古今第一的杀阵天子!
斗杀生死,他万古无惧。
哪怕眼前这帝玄弼,是元熹大帝之后,横空出世的妖族皇者。是早就能够超脱,但为了不被超脱盟约限制,而不肯超脱的恐怖存在。
其为妖族而负重,担枷锁,宥红尘,多少年来,雄视诸天。
但唐宪歧提枪而来,要杀的正是英雄!
今若举超脱,他不惜与妖皇杀到过去未来,一切时空的尽处。
今皆自制于超脱下,他亦敢来分生死。
这份决心无以言达,点朱枪上流不尽的英雄血,足能验证。
帝玄弼目无波澜。
唐宪歧对远征军的支持不遗余力,他对蝉惊梦的支持,亦是毫无保留。
在这里谁都不能退。
前线不惜死,君王未言怯。
到了今天,在点朱批红的此刻,已经没有人会把荆天子的警告只当做警告。
而当代妖皇声音愈见冷了:“荆天子龙旗轻移,矢石不避,看来是国内安定,后方无忧了!”
景国人能够看到计都城切实存在的风险。
妖皇当然也不会忽略。
罗刹明月净、平等国、黎国这些威胁都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暗地里的潮涌还有多少,谁又能说尽在掌中。
但荆天子面无表情,只道:“罗刹明月净已然伏诛,她的残魂在朕的牙门将军手里。平等国的平等是人的平等,倒是跟你们这些异族没有关系,想来难以叫你们如愿。至于其他宵小……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真敢内乱现世,反伐人族,朕倒高看他一眼!”
“妖皇大概低估了四千年时代洪流浇筑的秩序。”
“今神霄大战,举现世而对外。一姓之内替鼎,尚且不许。两国之间交伐,必不能行。”
“即便这秩序真不能锁囚野心——”
他抬眸:“岂不见玉京道德,书山礼义,三刑问法,观河台上白日碑?”
帝玄弼哂然!
“玉京道德是姬姓,书山礼义都瘸腿,三刑问法下不得天刑崖,何时入过荆土?至于观河台上白日碑……”
他摇了摇头:“彼辈伤重,天下蠢蠢,你唐宪歧真看不到山雨欲来?白日碑折,观河台沉,或在旦夕之间。”
唐宪歧漠然道:“天下事在人族,料他们不会短视。”
帝玄弼瞧着他:“听起来很美好,但荆天子应该并不是寄望这些的人。如果‘大义’这两个字能够裹挟一切,也许今天我们都不会站到这里。”
“这个世界正是因为复杂而丰富,因为多姿而精彩。王侯将相一场梦,礼义廉耻是新衣。你说得对,朕的确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荆天子与他对视,定身道:“神霄是荆国唯一的出路。月门是荆国立足神霄的第一选择。”
“所以荆国一定要在这里有所收获。你们也不必再揣测,再猜疑。朕提着枪来,就是摆明车马,愿迎诸天万界一切挑战。”
“朕若是站得住,荆国也便站住了。朕若是在这里倒下了,无妨前事尽休!”
“哪怕后方香火绝祠,皇城宗庙飞灰?”帝玄弼问。
荆天子将长枪一拧,错然作锋鸣:“妖皇既然知朕,应当再无侥幸。荆人起于荒野,砺于刀枪,从来不会寄望于他者。古往今来自由事,各人有各人的理由,朕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才走到神霄外。”
他俯瞰神霄大世界的茫茫山水:“你看此世好风景,未尝不可以再立计都城!”
倘若那不幸的故事都发生,的确在荆天子亲征的时候,有现世力量掀翻了荆廷。那么唐宪歧将立刻在神霄大世界再造计都,然后打回现世去!
荆廷的精神在刀枪,而非冠冕。
荆国的伟业在于军队,而不是土地。
只要长枪在手,军队在握,任何人都不能抢占他们的家园。
“荆皇好气魄!”帝玄弼叹声:“只可惜你这份雄略,无人能继。天下系此一身,你还敢赌。”
他的声音抬高几分:“今日你要是死在这里,则百年之后,谁复言荆!”
荆天子扬声而笑:“非有荆地而生荆人,是有荆人乃拓荆地。”
“荆棘之乡,军争之堡,百战之地……此之谓‘荆’也!当年太祖也是打服了所有军头,才建立的军庭帝国。”
“今后人不肖,不必计议后人。朕若德薄,也不妨让出身位。”
“让另一个能负荆棘而压霜雪的人登顶,也算是传承了大荆帝国的精神。则这诸天星辰之旗,也正立于诸天。”
点朱枪高扬起来,荆天子再无二话,一枪搠之:“何妨此帜高举,敬我荆月在天!”
该谈的都已经谈过。
妖皇既不肯退,也不愿让。
唐宪歧不会忍受这种姿态,不会心怀侥幸。
荆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也亲自提枪过来……他不会让对方觉得他只是来谈判的!
虚空本无颜色,枪来即刻染朱。
不闻呼啸之风雷,不见陨落之星辰,只有一抹朱红如笔锋掠素书,决绝的一笔,写在帝玄弼心口。
必须要承认这是惊艳的起笔。
它快过了时间的度量,超脱了生死的界定。它描绘了极致的杀意,而以一个“杀”字作为帝玄弼的开始,也写下帝玄弼的结局。
这是将“帝权”和“杀阵”完美结合的一枪。
古今帝王,或有胜过这般残酷者。天下杀阵,断无利过这般锋芒时。
生杀八柄之杀,没有人能比唐宪歧握得更精准。
近乎永寿的妖皇,也在这一枪之下,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原来那并非无边无际的未来,他的前路随时会终结在对方的转锋中——荆天子真有杀他的能力,也真打算强杀他在此!
这份觉悟,他拥有了。
但帝玄弼没有动。
他手中那支墨绿麒麟如意【载墨】,甚至未曾抬起半分。他只是站在那里,如一座亘古而存的天碑,任凭朱红枪芒临身——
唐宪歧朱批如刻碑,写死如祭文。
“铛———!!!”
一枪搠此妖身,然后在茫茫宇宙,炸开了帝王之死的钟鸣。
帝玄弼的妖躯如同冰瓷裂开,片片剥落的冰晶之下,新生的血肉如冰荔。晶莹剔透,经络似龙游。
不仅无伤,更胜于前。
如此伟躯!
举凡超脱之下,整个现世都找不到能硬受荆天子一枪的存在,没人能承【点朱】而不伤。
什么九龙盘武、血肉生灵……世间绝顶的武躯,在这具妖躯之前都要黯然失色。
“嗬……啊!”
帝玄弼长呼一口气,寒凝为挂在虚空的白霜。
“这就是唐宪歧的杀力么?”
他带着真切的赞许的语气,虽是显现了嘲讽的现实:“果然古今第一杀阵天子……本皇领教了。”
他竟然用自己的妖躯来试枪!用生死感受点朱枪的锋芒!
“杀我旧甲,褪我新躯,为我锻身。”
这绝代的妖皇看向唐宪歧:“本皇该怎么答谢你?”
手中的那柄墨绿麒麟玉如意,被他握得像一只小槌。
他也不砸向唐宪歧,只在身前轻轻一敲——
嗒!
声如敲玉。
而后啪嗒如碎瓷。
他把空间瓷化了!把超脱之下最恐怖的这处战场一举敲碎。
虚空一无所有。
但能承载来者,经行去者,本就是它作为“空间”的实质。
向来击碎空间见裂隙,打破一切到虚空,虚空像是最后的答案……可帝玄弼把虚空都敲碎。
连这处虚空都不存在了,自然无所承载,不能相容,没有交战者立足的地方。
用这种方式……结束了神霄世界的朱批,完成了“放逐”!
时空的乱流席卷跋涉之旅客,宇宙的裂隙能够撕开永恒道躯。
帝玄弼和唐宪岐就这样跌落在宇宙裂隙里,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乱流里颠簸。一同感受生死威胁!
唐宪歧摆明车马,一枪横世,必要让荆国于神霄有所得。
帝玄弼也不能退让。今日唐宪歧亲征则退,明日嬴昭亲征又如何?后日姬凤洲来,还有哪里可以退?
在中央天境的这么一丁点优势,也是无数联军战士拼死换来的。
退来退去,退得战士血冷。
所以他必须要接战。他不仅要接战,还要同唐宪岐速分生死。
嘴上不可忘记昔日荣光,作为妖皇心中却要明白现实——今日的妖族没有资格僵持。他不止是不能输,还不能陷在这里太久!
天庭横空的时候曾有这样一句话——一切变化有利于现世。
人族今是现世的主人。
再没有比宇宙裂隙更残酷的战场。宇宙的坍塌,时空的乱流,都在对参战者造成伤害,时时刻刻的伤害!非超脱永劫,不可在此不坏。也只有在这里,才有速杀唐宪歧的可能。
七彩缀星衮龙袍在时空的乱流里波折不断,唐宪歧没有半步后退。他在帝玄弼敲碎虚空的时刻,提枪压着帝玄弼更快坠落!
他说过摆明车马,迎接一切。
无论对方加注什么筹码,他都接下。
对决可以。
分生死可以。
速决生死……可以!
“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
“笼中囚徒,何言报朕?朕厚享现世,广有天下,当赠你更多!”
唐宪歧随手从宇宙坍塌的空境,拖回险些被混沌吞没的长枪,帝袍飘飘,踏时空奔流而走:“接下来的每一枪,都会比前一枪更强——十三枪之后,你若还活着,朕赠命于你!”
长枪握在掌中,这一刻光华敛尽。而荆天子本人却熠熠生辉,在这宇宙的裂隙里,昭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到什么时代……“吾意天意”!
他所蓄势第一枪,其名“弘吾”也。
弘吾者,弘吾之意,昭吾之志。
是天子亲军的旗号,宫希晏代帝而执!
在执掌弘吾军之后,宫希晏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视为荆天子意志的延伸。而他从来没有出过错漏,从来没有让皇帝承担什么。
今天他死在神霄世界,那也是荆皇意志的一种昭明。是为了诠释荆国进取神霄所不惜的代价!
他死得掷地有声。
唐宪歧这个做皇帝的,以此祭之,也以此证之。
向闻君死臣殉,在这军庭帝国,将死而君继,有何不可?
……
【点朱】的红,从那中央天境退去。
无穷广阔的神霄长章,从一种静默中复苏,重新波澜鲜活,仿佛故事又新演。
那批红的无上意志,被墨诏所承接。
为其所战栗的魂魄,顷得须臾的自由。
在中央月门的残址,漫长的战线拉开来,占寿和计守愚的对决又重启。
未能分出高下的恨魔君和斗战真君,又为楚军的援月之战擂响了战鼓——楚军倒是在兵阵的对决中取得了优势,凭借钟离炎、诸葛祚、楚煜之等新锐力量的出色表现,左嚣以点破面,不断放大优势,已然压制了蜈椿寿和那支传奇蜈岭军。
若非蜈椿寿极致爆发,引领这支有着辉煌历史的妖族强军拼死顽抗,战局早就终结,也不至于叫狮安玄濒死逃归本阵。
可惜这场战争的目标,并不在于当下这方战场的胜利。
感知着整个战场的气氛,捕捉到不断汇入敌阵的诸天军队,虽零星而似不绝之飘雨……左嚣敛下眉来:“中央月门……已经失守了。”
修罗大君因晦关于月门的假象还存在着。
但左嚣这样的绝代名将,其于战场的嗅觉,已经嗅到了结果——中央月门攻防战若没有杀出结果,蝉惊梦所遥控的整个战场的增援形势,不会是如此。
这些前来增援的诸天联军,虽然还有紧迫的姿态,但更倾向于整个中央天境的全占全得,而非对中央月门的锐意进取。
这是不自觉的战略意识的流露。当然不是占寿的问题,而是负责后续援军调配的联军主将,下意识地想在诱导敌军的同时,把陷阱做得更厚实一些,不自觉地调整出更利于围歼人族的身位。
不可能所有的主将都是绝世名将,能够克制这点行军布阵过程里不自觉带出来的潜意识。
所以它清晰地进入左嚣眼中。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连通其他联军高层一起蒙骗,不告知他们战场真相。
但这么做只会摧毁联军内部的信任,是得不偿失的行为。
就算是左嚣自己,他也不会容忍其它五国对他的战略欺骗,无论这种欺骗在整体战略上有多么“正确”。
抵背而战的时候,对信任的破坏,就是最大的不正确!
“武威大将军,给本帅一个面子,暂且放那魔头一马,我们整军再战。”左嚣将腹部的断枪拔出,一任血流如注,从容地发布军令,还有闲心开个玩笑,缓解将士们绷紧的心弦。
钟离炎猛地爆发,一把将扑到他身上咬了半天的幻魔君推开,电闪逃归,豪迈大笑:“左帅的面子我不得不给——暂寄尔等狗头,等本将稍后来取!”
狮安玄都已经被打废了。现在被大军围在中间,以秘法吊命。
一度直面蜈椿寿的钟离炎其实被打得更惨。
要不是那会儿蜈椿寿选择去救狮安玄,他已经埋骨天外,还政钟离肇甲了。
但狮安玄现在话都没力气讲,他钟离炎却还斗志昂扬,气势嚣张!
武道毕竟是新路。当世武道绝巅,几乎每一个的道路都有不同。
这些在他们的武躯上有鲜明体现。
譬如姬景禄的【九龙盘武】、舒惟钧的【鬼斧神工】、曹玉衔的【血肉生灵】……
钟离炎的武躯已经走到巅峰,所修成的最高成就,名为【万象化生】。
相较于其它武躯的种种神异,它最强的方向在于“抗揍”。到了钟离炎这样的境界,已经可以做到“滴血藏神,一毫重生”!
在超凡的世界,生死人肉白骨并非难事。普通人一茬一茬的死,一茬一茬的活,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操纵。
但总归是越往修行的路上走,越难以自复,越强的道躯,越难弥补伤痕。
仁心馆和东王谷也因此是天下大宗。
钟离炎却可以用相对少的代价,不断地复原自身。
只剩一根毫毛,他都能够活过来,也难怪向来“要脸”的幻魔君,最后都扑到他身上咬——想要用魔血彻底污染这具武躯,遏制他的复原能力。
上一刻还被幻魔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被咬了几口之后反倒恢复几分力气将其推开。这【万象化生】实在叫人牙酸。
钟离炎身似电闪,转进如风,岿然屹立在中军大旗下。面上威风凛凛,神念传意里龇牙咧嘴:“狗日的牙口真毒,给老子疼得……左帅嘴上不要输阵,但也莫急,让我歇歇再上。”
“准备撤了。我们接下来的重心,仍是立营天境、巩固天路,开拓地圣阳洲。”左嚣面无表情地下令:“你抓紧休息,等会还要断后。蜈椿寿留下我们的意愿不会太强,但你也不能大意。”
钟离炎倒是并不在意断后这件事情,挨打他都挨习惯了。再说这也是对他实力的认可,换斗昭能行吗?
可现在就撤军,就等于把荆国丢在了那里。
说是各凭本事、各争其功……可荆国立旗,不也是为楚国削减了压力。荆国举月,优势不也在于人族吗?
自视为太虚阁正统阁员的钟离炎,多少有一些立足现世人族整体的思考。而不是以前那般,“独为楚事”。
“军令如山,末将一定遵从。”
他在神意里的语气颇为认真:“但末将还是想问——中央月门不救了吗?”
“当初天庭也是自视永恒,以诸方叛军为癣疥之疾,大敌当前仍然内斗不止……乃有人族奋起,主宰诸天。前事不鉴,后事谁追?”
左嚣认真地看他一眼,一时很有几分欣赏:“肇甲常在君前牢骚,有子不孝且愚,想要为你晦隐。其实你大智若愚,是我大楚不可多得的天骄。锋芒在此,岂能尘藏?”
他叹息一声,还是相信钟离炎的军事素养,告知其真相:“中央月门已经失守了。接下来非常关键,我们必须拿好自己手里的筹码。”
钟离炎的重点全不在此,眼睛一立,当场发狠:“老……一个退休的老将军,还敢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一直听说钟离肇甲是被弹劾下去的。
倒也不知是谁。
那天钟离肇甲老眼乌青的来府里,闷坐了很久,支支吾吾。左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他只说自己厌倦军旅,意求终老田园……
倒是退了之后还时不时进宫发牢骚。
这对父子实在是复杂。
左嚣不免头疼,又怔然了瞬间。然后道:“准备断后吧。”
……
中央月门牵动了整个神霄战场。
【点朱】退出神霄的同时,在中央天境的另一处,妖族第一强军和现世第一帝国的碰撞,也顷刻拨动最激烈的弦音!
麒观应用兵如神,无愧于太古皇城军方第一人的地位。
不仅截住了南天师应江鸿的攻势,从兵阵指挥到兵煞碰撞全都不落下风,还抓住机会重创了贪功冒进的岱王姬景禄!
此君更早早地布置了隐线,及时揪出景国暗潜战场的缉刑司大司首欧阳颉,将其困于阵中。
甚至在景国宗正寺卿姬玉珉暴起发难的那一刻,当场翻出由鹿西鸣、蛛懿、陆执所领衔的伏手,像一张捕兽的大网,兜头罩住素以谨慎著称的姬玉珉!
麒观应的练兵之能,不用多说。他在战场寻机的嗅觉,不输给现世任何一位名将。而在战场攻势的构建组合上,有其独特的敏锐——变化非常的快,也非常的精准!常能切中要害。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这是极其罕有的素质。
于两军不断的对抗与变化中,不知不觉地就完成了对景国主力的大包围。
欧阳颉、姬玉珉这些景国暗伏的线,反倒成为他利用的方向,帮助他一次次不着痕迹地完成转阵。
终在此刻,建立起优势。
“我非常尊重您。”
天妖陆执站在包围圈外,低头行礼:“姬玉夙的风光您都经历过,姬玉夙冒的险您也都冒过,姬玉夙死很多年了,您还活着。您有绝不流俗的姿态,您理解生存的智慧。若能将您捕杀,将是对我这些年课业的一次嘉奖。”
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更像一个人。
他彬彬有礼,言笑春风,像是现世都已经很少看到的那种“古君子”。
他全盘学习人族的文化,感受人族的思想,站在人族的角度想问题。也正是他察觉此方战场还有一位景国的强者暗藏,并一步步设计将对方逼出来,从而完成这次对姬玉珉的合围——
纵观姬玉珉几千年的人生,从来只有他围人,不曾被谁围过。能用十个人解决的战斗,他往往调度上千人。
可今天陆执表现得更稳健。
有关于姬玉珉的诸多后手,层层准备,都已经被陆执指挥下的几位天妖一步步剥开。
这种洞察才尤其让陆执深刻。他隐隐感到一种非凡的契机,就像是现世人族的文明大潮,已经静湍在他胸怀,等待他汲取。
姬玉珉在蛛懿所织的傀线天罗里谨慎踱步,把鹿西鸣的花瓣踩成春泥,嘴里叹息不止:“小妖懂得学习,老夫很高兴。”
“但你学老夫,老夫很不痛快。”
“课你是上了——”
病虎卧山丘,忽然立眸杀意显。
春泥之上姬玉珉所留下的凌乱脚印,顷时连成了一条天阶。
于混乱无序中暗有的线索,瞒过了对手的灵觉。
这叫他瞬间逃出蛛懿的封锁,闪身到陆执面前!探手为抓,罩向陆执的面门:“束脩你给了吗!?”
铺天盖地的一抓,在真正触及陆执之前,已然牵动此妖的全身筋络,让陆执绷在当场。在触及的瞬间,就能帮其完成拔筋拆骨,使之变成一团烂肉。
“好好!这才是姬玉珉!”
陆执不惊反喜,他非常相信人族的智慧,也从来都是以后学的姿态前行。即便已经将姬玉珉围困,他也没有半点放松。
姬玉珉一抓触面之前,二者的神意就先碰撞在一起。而从这神意交撞的节点,虚空中蔓延出一张金色的巨网,迎面为笼,将姬玉珉反包。
鹿西鸣所落的花海,不过是障目的法门。蛛懿所织的傀线天罗,也只是明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的棘神意笼,才是真正的陷坑!
这座囚笼以意为笼,以不能释怀的块垒为铁栅,最难的一点是如何避开姬玉珉的警觉,真正捕获姬玉珉的心思。
最后陆执把自己设计成其中最关键的“心结”。
所以姬玉珉当面一抓,反而触网!
其欲杀陆执,就已不能释怀,故而不可脱身。三尊绝巅神意绞缠的神意索,捆住他的心神。
今成囚!
蛛懿十指张天丝,在意笼之外,再布傀网。在棘神意笼对神意的囚缚之外,进一步锁死姬玉珉的肉身。
漫天花海作为这天罗地网的最后一道补充,鹿西鸣花中握剑而前,以最锋利的剑式,做最后的主攻!
这一声花海剑鸣,便是最终的战鼓。
还在与应江鸿做花哨的兵阵对位的麒观应,不再掩饰什么,举刀亲引帅旗而前,举军覆压!
“现在可不是耍小把戏的时候!”
他死死盯着应江鸿,只有他能挡得住这柄希夷剑,而大军覆势已成。
“全歼景国大军,在此一举!”他高呼!
想象中的敌阵的惊慌,的确看到了。
景国大军的顽强,也在他的料想中。
应江鸿的挣扎,的确是一代名将精彩的挽歌。这位南天师在大军溃败的边缘,仍然挽救了士气。在不断崩溃的防线之后,不断建立起新的防线。
他必须要付出十二分的心力,才能咬死这条大鱼,令其无法脱钩。
可在这收网的最后时刻,麒观应莫名的生出一分心悸来!
问题出在哪里?
他回看整个战场,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排兵布阵已经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就算有些瑕疵,也是战场上不断运动的结果,不会影响大局。
倒是神霄大世界之外,荆天子的枪芒疾转,如同横扫整个宇宙的闪电。妖皇的墨绿麒麟玉如意,不断敲打时空,书写最高天宪……
麒观应蓦地一惊。
就在他想到关键而心生惊意的同时,一道急报也响彻整个战场——
“愁龙渡已被击破!”
“景国天都元帅匡命领军,晋王姬玄贞为镇军亲王,西天师许玄元为镇军天师,副相师子瞻为随军军师,皇敕主帅淳于归为先锋大将……一鼓荡破愁龙渡,连破两域,势如破竹,直逼太古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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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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