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垒固以南，日军第56师团前线指挥部。

昏黄的马灯下，

第56师团长竹内宽中将此时正死死盯着手中那份刚刚译出的加急电报，

那张原本因长期行军晒得黝黑的脸庞，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血管就要爆裂开来。

电报是第15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发来的，

措辞之严厉，简直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娘：

“……西线第33师团已成功将英军主力围困于仁安羌，进展神速；

中线第55师团亦即将击破支那军第200师防线，兵锋直指曼德勒。

唯独你东线第56师团，号称‘龙师团’之精锐，

却在垒固被支那军第22师如钉子般死死钉住，寸步难行！

因你部之无能，致使帝国不得不从战略预备队中抽调第18师团登陆支援，

此乃皇军之耻！

若再无法突破，致使支那远征军主力从东线逃脱，

竹内君，你便准备好向天皇陛下剖腹谢罪吧！”

“八嘎！八嘎！八嘎雅鹿！！”

竹内宽猛地将电报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还不解气地拔出腰间的军刀，

一刀将面前的行军桌劈去了一角。

“混蛋！他哪里知道这里的支那军有多顽强！”

竹内宽胸中积愤已久的郁气彻底爆发了。

他像头被困的野兽一样在指挥棚里来回踱步，

军靴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竹内宽喘着粗气，眼神阴鸷。

他原本的计划是像闪电一样穿插，

可谁能想到，在垒固这块硬骨头上，他的“龙师团”快要把牙都崩断了。

就在竹内宽正准备召集参谋，制定一份不计代价的“玉碎”攻击计划时——

“轰隆——！！”

一声沉闷却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指挥部东北方向传来，

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剧烈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密集的炮击声。

“纳尼？！”

竹内宽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

“哪里打炮？是野炮联队在进行火力准备吗？

我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

见众人都是沉默，竹内宽呵斥着众人去联系前沿部队，

不久后，参谋副官迅速汇报：

“报……报告师团长阁下！

前沿第三大队汇报，支那军……支那军反击了！”

“反击？”

竹内宽愣了一下，随即怒吼道，

“他们是防守方！怎么敢反击？”

“是偷袭！一支支那军的小股精锐部队，

借着地形掩护，摸进了我军前沿的炮兵阵地！”

参谋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们动作太快了，而且火力极猛，全是自动火器。

守备炮兵阵地的一个中队被击溃！”

“纳尼？那我的炮呢？被炸了吗？”

竹内宽心头滴血，那可是宝贵的火炮。

“没……没有……”

参谋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得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鬼怪，

“他们……他们抢了炮位，调转了炮口，

正在朝着我军步兵第146联队的宿营地开火！

而且……”

参谋顿了顿，眼神中满是恐惧：

“而且他们发射的……是特种烟（毒气弹）！”

“什么？！”

竹内宽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日军在战场上使用毒气是常态，

为了对付坚固工事，他的炮兵阵地上确实储备了一批代号为“红筒”和“绿筒”的瓦斯和糜烂性毒气弹。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原本给远征军准备的“礼物”，

竟然被抢去，反手砸在了自己人的头上！

“八嘎！这帮支那人……他们怎么敢……”

竹内宽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天灵盖。

他能想象到现在步兵宿营地里的惨状——

毫无防备的皇军士兵在睡梦中被毒气笼罩，那是何等的地狱景象。

“呵呵……呵呵呵……”

极度的愤怒让竹内宽的脸庞扭曲到了极点，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夜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是怒极反笑。

“好！很好！

既然你们不讲规矩，那也就别怪我竹内宽不讲武德了！”

……

“佐藤中队，列队！动作快！”

“第七步兵大队全员备战！”

伴随着军官凶戾的吼叫，无数把刺眼的30式刺刀被从刀鞘中抽出。

“咔嚓——！”

日军士兵将刺刀卡在三八式步枪的枪口上，

森寒的刀刃在微光下泛着嗜血的蓝光。

“斋藤、铃木小队先行！”

几面沾染着硝烟与尘土的旭日旗被高高举起。

有的绑在步枪枪口下，有的插在坦克上，

在充满燃油味和血腥气的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张张招魂的幡。

“注意脚下，支那人埋了地雷！”

“机枪中队，跟上战车！”

“隆隆隆——”

钢铁履带碾碎红土。

冲在最前面的是轻型的九五式轻战车，

它们那37毫米的速射炮口正随着车身的颠簸上下晃动，

紧随其后作为主力的，是十余辆九七式中型战车。

它们深绿色的车体上溅满了泥泞。

其中多数战车那不对称的炮塔上，

伸出一根令人望而生畏的长管一式47毫米反坦克炮，炮口制退器轮廓森然；

而夹杂在队伍中的几辆早期型号，

则顶着更显粗短的九七式57毫米炮。

此刻，所有这些黑洞洞的炮口——无论新旧、粗细——都在同步缓缓转动，

最终齐刷刷地指向了远征军阵地。

大批日军步兵如同依附在鲨鱼身上的印鱼，

他们微微曲着腰，甚至快要将脸贴在前面同伴的后背上，

排成紧密的纵队，死死地躲在战车的钢铁躯壳后面，

利用装甲作为移动的掩体，一步步向垒固阵地逼近。

而在战线后方，日军的重火力群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为了彻底摧毁22师的防御，竹内宽动用了压箱底的本钱。

师团配属的山炮兵第56联队，由于连续作战的损耗和应急补充，

炮兵阵地上并排展开的，既有联队原装的四一式75毫米山炮，

也有几门新近加强来的、更轻便的九四式75毫米山炮。

这数十门型号略异但口径相同的山炮，已全部褪去炮衣

粗壮的炮管高高扬起，

炮身末端的青铜制驻退复进筒以及复杂的高低机、方向机齿轮上，

保养良好的润滑油闪烁着光泽。

“撃て——！！”

日军炮兵阵地上，无数面红白相间的指挥旗猛然挥下。

轰！轰！轰！

数十门四一式75毫米山炮和九四式山炮依次后坐，

喷吐出长长的橘红色火舌。

炮口风暴卷起地面的尘土，形成一圈圈激荡的波纹。

数十发的高爆榴弹划破长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

如同陨石雨般狠狠砸向了数公里外的新22师阵地。

轰隆隆——！！

垒固前沿阵地顷刻间被烈焰和硝烟吞没。

大地在剧烈颤抖，仿佛遭遇了七级地震。

这不是一开始的零星试探，而是毁灭性的覆盖射击。

爆炸的气浪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疯狂撕扯着地面上的一切。

新22师依托缅甸特有的地形构筑的防线，此刻经受着最严酷的炮击。

那些作为战壕骨架的粗大柚木原木，

在剧烈的震颤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这些坚硬如铁的柚木，

虽然挡住了冲击波对土壁的挤压，保住了战壕没有第一时间塌方，

但在数发炮弹直接命中的瞬间，它们也被恐怖的高温和动能炸得粉碎。

“咔嚓！”

一根一人合抱粗的柚木横梁被炸断，

带着火星的木刺像锋利的标枪一样四处飞溅，

狠狠地扎进战壕内壁的沙袋里，发出一阵阵闷响。

泥土混合着木屑、弹片和硝烟，像暴雨一样落进战壕，将远征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而在这一片火海炼狱的前方，日军的装甲集群动了。

“哒哒哒哒——！！”

冲在最前面的九七式改中型坦克和九五式轻战车，并没有急着开炮，

而是率先发威的是它们车体和炮塔上的7.7毫米九七式车载重机枪。

数十道火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贴着战壕的边缘疯狂扫射，

曳光弹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死亡光鞭，死死压制着试图露头还击的远征军。

在这钢铁屏障的后方，黑压压的日军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他们不再弯腰躲避，而是进入了全速冲锋状态。

这是一种极具日军特色的冲锋姿态——

上千名带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士兵，双手据枪，

将三八式步枪连同那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握住，枪口斜朝上。

他们身体前倾，步伐极快且碎，利用坦克的掩护和炮火扬起的烟尘，

像一群灰色的蝗虫，疯狂地向着阵地缺口逼近。

就在日军步兵逼近到距离阵地不足三百米时。

后方的日军炮兵阵地突然调整了射击诸元。

“射角延伸！修正三！特种烟——急促射！”

炮火不再落在前沿战壕上，而是开始向新22师的纵深阵地和交通壕延伸。

然而，这一次落下的炮弹，并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噗！噗！噗！”

那是沉闷的、如同闷屁一般的低响。

上百枚涂着红头、绿头标记的炮弹在阵地后方炸开。

它们没有产生剧烈的弹片，而是瞬间释放出一团团诡异的烟雾。

黄绿色的烟雾、白色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并没有随风飘散，

而是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地势，

沉甸甸地向着地势较低的战壕和防炮洞里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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