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殓好李沐辰的尸体，龚向明将他葬在下城区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之后每年他都会过来祭拜，带上下城区特产的粗劣酒水，在李沐辰墓碑前一坐就是好些日子。

一年又一年过去，龚向明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短短二十年，他便苍老的不像样。

这二十年来，他脑海中一直回响李沐辰死前的话。

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被自己反复折磨的李沐辰，死前还会感激自己。

为什么他就算知道世界的真相，还愚蠢地坚守他所谓的应天意志？

为什么他还会感激这个折磨他的世界？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苦思冥想这么多年，龚向明始终想不通，于是他打算重走一遍李沐辰的路，去看看他眼中的风景，去体会他的人生。

此时的龚向明已经功参造化，他分化自己的神魂，主体还是承担看守应天界的职责，分神则蒙蔽意识、封印记忆、再造躯体，投入应天界的轮回中。

一场场轮回，犹如一世世人生。

龚向明成为过努力奋战的应天战将，最后参加九圣飞升而亡；成为过奋战的复兴军，最终死在失乐深渊前；也成为过普通的应天界居民，在憧憬未来中过着自己安稳的日子……

这些年的轮回中，他曾经有过子嗣，可却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投身复兴军战死，最终留下两个失魂落魄的孙女陪他终老。

这两个孙女很是特别，大的叫虞秀云，小的叫虞夜娆。两个姐妹一起长大，性格却截然相反。

虞秀云个性刚烈，对应天族有强烈的使命感，这股使命感促使她努力修行，前往天枢圣地修行，努力成为光明的应天战将，最终成为天枢圣女，被天枢图选中，成为历代最契合天枢图的持有人。

虞夜娆性格则恰恰相反，看过父母惨死的她，从小就对姐姐表现出浓烈的依赖，个性更加敏感暗沉。一场复兴军和天枢圣军的冲突，令两姐妹分道扬镳。

妹妹虞夜娆加入了复兴军，知晓应天界部分真相，并得到无我无他神石的认可。

为了把姐姐从虚幻的使命中解救出来，她们姐妹多次以命相搏，最终在命运的驱使下，她们双双死在失乐天渊，成为应天重启的钥匙。

这一段人生，这两个孙女让龚向明心痛不已。

他这才明白，所有心怀信念的应天界人，是怎么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骗局中挣扎。

自己是如何折磨数万万应天同胞。

从那一段人生开始，龚向明便陷入无尽的痛苦中。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职位，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他又不能不做。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放弃，那危险的应天监视者必然会出面，到时候应天界迎来的或许是更大的悲剧。

两千年的人生循环一晃而过。

龚向明已经四千岁了，老得不像样。

如今的他早就没有初登宝座的傲气，只剩一颗垂垂老矣、千疮百孔的心。

他再次来到李沐辰的墓前，这座墓被他神力保存的完好。

照例给李沐辰奉上故乡的粗劣酒水，龚向明蹲在墓碑前，久久不语，长长感叹。

重走过李沐辰的人生，如今的他已经能理解李沐辰，仿佛这坟墓中埋葬的不是他的死敌，而是另一个他。

“李沐辰，这么长时间，我终于明白了。”

“我这样对你，其实并不是恨你。”

“而是羡慕你，嫉妒你……”

喝下一杯粗酒。

龚向明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们一起长大，我羡慕你的光明磊落，我嫉妒你心怀信仰，看着你能知行合一、充满希望、坚信应天意志地活着，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嫉妒。”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你。”

“又恨我自己这种没出息的想法。”

“所以我只能去恨你，仿佛恨你，仇视你，折磨你，就能否定你坚信的一切，维护我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我前半生毫无尊严、毫无意义可言。”

龚向明站起身，给李沐辰浇上最后一杯烈酒。

“而我的后半生，我要成为你。”

祭奠完李沐辰，龚向明分神和主神合一，将战力提到有史以来的巅峰。

他跨入圣骸殿，来到前任圣主的圣骸前。

噗通一声。

龚向明真诚下跪。

前任圣主坐化前让他朗读一番天枢圣人遗留的八字真言。

当时的他还不屑一顾。

而如今，龚向明跪在这具圣骸前，泣不成声。

如今他终于明白前任圣主话中真意。

望着历代圣主的遗骸，龚向明不再觉得应天界历史是个笑话，而是一本厚重苦难的史诗。

而今日，他就要给这场苦难史实书写下句号！

一路叩拜所有圣主遗骸，龚向明最终怀着虔诚的心叩拜在天枢圣人祭台下。

向着这位创造应天族光辉历史的天枢圣人，龚向明三跪九拜，给予无上恭敬。

“天枢圣人和诸位圣主在上。”

“罪人龚向明向你们由衷忏悔。”

“罪人迷惘半生，今日愿意迷途知返。”

“应天界不该被欺骗，应天族不该被欺凌。”

“罪人知道反抗不会有好下场。”

“但应天族不该被如此圈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族灭，罪人也要揭开所有真相，带领所有应天族人揭竿而起。”

龚向明深深磕头。

“天佑应天！”

龚向明诚恳磕头，打算祭拜完祖先后，就以天枢圣主和复兴军大统领的身份，揭露应天界的真相，率领所有应天族人，对抗异界，至死不悔。

然而感受到龚向明坚定的应天意志，天枢圣人的骨骸闪闪发光，一指隔空点来，跨越千百年的计划毫无保留地灌入龚向明脑海。

阅览完所有计划内容，看到历代圣主的坚守，龚向明深受动容。

原来应天族从未放弃抗争！

原来最后的决战即将打响！

龚向明泪流满面，深深叩首，仿佛看到自己人生的最终追求。

此刻，他放弃了拼死一搏的打算，决定将自己后半生都投入这份由天枢圣人拟定，由历代圣主接力进行的觉醒计划中。

他要继续引导一次次九圣飞升，引导一次次应天重启。

在毁灭中寻得生机！

在轮回中觅得希望！

此后八千年，龚向明找到了活下去的支柱，他兢兢业业地按照天枢圣人拟定的计划执行。

在一次次应天大阵重启中，慢慢用世界晶石悄无声息地堵塞阵法，阻断异界跟应天界的联系。

八千年悄然过去，龚向明的寿命也快走到了终点。

他不确定能不能在自己这一代见证应天大阵的崩塌，见证应天族的崛起。

但龚向明知道，就算自己没法完成，也有后来的圣主接过这项任务。

或许后续的圣主最初也跟他一样，是个混蛋，是个小人。

不过他会像自己一样，最终领悟应天意志，全心全意地投入应天觉醒的计划中。

一想到这里，龚向明便觉得无比欣慰。

某一日，龚向明前往大涅城下城区，祭奠李沐辰。

忽然间他敏锐察觉到时空剧烈波动。

怀着好奇心，龚向明暗中来到时空波动的地点，瞧见一个陌生的外族小子穿过时空节点，落入应天界中。

那小子落在下城区的垃圾堆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弃之人。

龚向明不禁笑了。

“真是个倒霉蛋啊，居然阴差阳错来到应天界。”

“不过也好，或许你能亲眼见证应天族的解放。”

“外族小子，若你真能等到那天，好好感叹我应天族的波澜壮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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