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宫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将焦妃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形单影只。

外臣居所离她的居所不算近，白日里觉得曲径通幽，此刻只觉得宫道长得望不到头。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颈后有点发凉。

不是夜风那种凉，是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焦妃脚步一顿，侧耳细听。

除了风声，似乎还有极轻的、刻意放慢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焦妃心猛地提了起来。

夜这么深了，宫宴早散，各宫怕是都已落钥，谁会在这时候鬼鬼祟祟跟着她？

来者必然不善！

她今夜来见家人是皇帝特许，并未带宫人，此刻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焦妃越想越怕，后背开始冒冷汗。

她故意放慢脚步，那脚步声似乎也慢了；她加快几步，那声音也跟着紧了些。

她假装弯腰整理裙摆，眼角余光飞快往后一扫——昏暗光线下，廊柱阴影处，似乎真有个人影一晃！

焦妃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狂跳。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宫道厉声喝道：

“谁在那儿？！发我出来！”她声音努力维持镇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更怕了，西山行宫常年就这几日热闹，平日里可真是又大又空，难道是……

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深宫怨气重，鬼怪志异的故事不罕见……

她越想越怕，捂着眼睛不敢朝那影子看，而是脚下不由加快，

慌乱间，没留意到脚下一块微微翘起地砖。

“啊！”

她低呼一声，脚尖绊了上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石板地面栽倒！

完了！她下意识护住小腹，惊恐地闭上眼睛。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从斜后方的阴影里疾掠而出，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一双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背和肩头，将她下坠的势头稳稳托住，甚至带着她微微旋了半圈，卸掉冲力。

焦妃惊魂未定，猛地睁开眼，鼻尖差点撞上来人的胸膛。

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书墨的味道萦绕过来。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的黑眸——刘子敬。

他额头上那片红印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醒目，此刻因为焦急和用力，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线，呼吸略显急促，显然刚才那一下爆发疾冲并不轻松。

“没事吧？”

他声音紧绷，扶着她站稳，手却还虚虚护在她身侧，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焦妃瞪大眼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刘、刘子敬？！”

刘子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是我……夜深了，我……”

焦妃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啪嗒”一声落了回去，紧接着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了上来。

她抚着胸口，感觉自己差点被吓出个好歹，张口打断他的话。

“夜深了，你大半夜不睡着，就想趁机吓死我，好来个一尸两命，一了百了是不是？！”

刘子敬闻言，连连摆手，额前那块红印在宫灯下一晃一晃：

“没有！我对天发誓！”他急得语无伦次，“我只是……只是见夜深了，你独自一人回去，路上又黑……不太放心。就想……就想默默跟着，确保你平安回到寝宫就好。真的！我绝无他意！”

焦妃看着他这副样子，火气总算消了大半，只剩下一阵后怕和哭笑不得。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还在狂跳的太阳穴：

“……挺好的。下次别这样了。”

顿了顿，又没好气地补充，

“要送你就光明正大出来送，别鬼鬼祟祟的。”

“是。”

刘子敬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

焦妃继续往前走，刘子敬这次没再躲藏，落后半步，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她身侧。

焦妃侧头看向她，目光落在他额头上那块红印随口问道：

“对了，刚才就想问，你额头上这……是被驴子踢的？”

刘子敬表情窘迫，抬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额角，含糊道：“……差不多。”

“差不多？”焦妃挑眉，更好奇了。

“不是驴子。”

刘子敬声音更低了，“是……狍子。”

“狍子？”

焦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想越好笑，最后干脆停住脚步，扶着旁边的栏杆，笑得肩膀直抖，

“狍子？哈哈哈哈……怎么会被狍子踢的！”

刘子敬侧头看着她笑得丧心病狂的样子，往日可能会微微皱眉，想离她远点。

可此刻他见她眼睛弯成了月牙，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在朦胧的月色和宫灯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鲜活与明媚。

“我去参加围猎。”

刘子敬脑子没有多想，木木回答。

“哇哈哈哈哈哈！刘大人，您是去围猎，结果袍子看上了您的才学，想给您盖个章？”

夜风拂过焦妃颊边的碎发，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抬手去擦。

刘子敬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明明在笑话他，他却一点也不生气。

夜风微凉，宫道寂静，月光清浅，而她在他身边笑。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甚至有点傻气，可就是让他觉得……很好。

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焦妃笑够了，擦擦眼角的泪花，一转头，正对上刘子敬望着她的目光。

那目光很深，很静，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表现过于明目张胆，于是清了清嗓子：

“咳……走吧。”

“嗯。”刘子敬低低应了一声，收敛了心神。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

焦妃低着头，心里纳闷刘子敬脾气好像变好了点，可能是让那狍子踢的。

一路无话，终于到了住处，焦妃侧身道：

“我到了。”

她正要上前一步，刘子敬忽然一字一句道：“别想太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眼神没有丝毫游移：“以后的事……都交给我。”

宫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台阶下的两人。

“你……”焦妃看着他头上的红印，觉得有些心酸：“欺君之罪，是诛九族的大祸……”

“我知道。”

刘子敬打断她：

“所以，更不该由你一个人扛着。孩子……是我们的。”

焦妃望着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这个平日里看着有点呆、有点迂、还会被袍子撞红额头的书呆子，

此刻竟奇异地让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倚靠的实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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