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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针尖上的梦,烧的是命


地室内的空气沉闷得像要滴出水来,湿冷的石壁渗着细密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声音黏腻如耳语。

林黛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柄骨刀——刀身映着炉火,泛着不详的灰白,像是死人眼仁里凝结的霜。

“动手吧。”她声音很轻,却脆生生的,像是一块玉石砸在地板上,余音震得烛火微微晃动。

俞修不再多言,骨刀划过她的手腕。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丝极细微的凉意渗进皮肉,如同冬夜指尖触到冰面。

紧接着,殷红的血珠顺着皓腕滚落,滴在滚烫的冰魄银针上。

“滋啦——”

红雾腾起,带着铁锈与焦肉混合的腥气,扑进鼻腔时竟有灼烧感。

黛玉闭上眼,那一瞬,她仿佛听见无数冤魂在耳边尖啸,又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钻进了她的脑仁,颅骨内嗡鸣不止。

第一针,她看见了漫天风雪,巨大的石阵像野兽的牙齿错落在山谷里,寒风刮过嶙峋巨岩,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第二针,视角拉近,石阵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凹陷,像是一只瞎掉的巨眼,幽黑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锁链拖曳声,金属摩擦石壁,刺得牙根发酸。

第三针,她看见了那只巨眼深处,几根手腕粗的铁链死死缠绕着一截森白的巨骨——那骨节间竟还残留着干枯的筋络,随震动微微抽搐。

“咳——”

黛玉猛地睁眼,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在面前的素纸上。

那血色暗红,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时竟有麻痹感。

紫鹃惊叫一声,扑上来就要去夺她手里的针。

“别动!”黛玉反手扣住紫鹃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指尖深深陷入丫鬟的肉里,甚至有些发抖,“还差一点……那锁链上的纹路,我看不太清。”

“您这是在玩命!”紫鹃眼圈通红,声音里带了哭腔,袖口被血染出一朵朵暗花。

黛玉没理会,她喘息着,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赌徒看见了骰子即将落定时的疯狂。

她再次举起那枚已经吸饱了鲜血、红得妖异的银针,狠狠刺入穴位。

轰——

这一次,没有风雪,只有无边的黑暗。

紧接着,一股漆黑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银针逆流而上,直冲她的天灵盖。

耳边炸开一声凄厉的孩童哭嚎,那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穿耳膜,连耳道都渗出血丝。

“啊!”

黛玉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手中的银针被甩飞出去,“叮”地一声钉在墙上,尾端仍在震颤。

她趴在案边,剧烈地呕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在纸上,瞬间晕染开来,触手滑腻而温热。

她颤抖着手,借着那口心头血的余威,笔走龙蛇。

残图成型。

就在角落里,那行原本模糊的小字逐渐清晰起来,像是一道诅咒——“癸酉年三月初七,祭骨开闸”。

黛玉死死盯着那个日期,瞳孔骤然收缩。

三月初七。

那是前世父亲林如海暴病垂危的日子。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瞬间冻住了她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僵如铁铸。

原来不是病,不是意外,早在那个时候,甚至更早,就已经有人动了林家的命线,要把她们父女当作祭品填进去!

“这哪里是祭祀……”她低声喃喃,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这是吃人。”

地室的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血腥气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狂舞,墙影乱窜。

霍岩一身戎装,甚至来不及卸甲,大步流星走进来。

“石阵找到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山谷已经被封锁。随军工师往下挖了三丈,全是瘴气,当场折了两个兄弟。那地方邪门,罗盘在那儿全废了,指针疯了一样指着中间,就像……”他顿了顿,“像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吸魂。”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密封严实的粗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这是从那老兵脊椎里取出来的毒囊粉末。主上说了,若姑娘非要用针,先服这个‘镇魂散’,不然七日之内,心脉必断。”

黛玉没动那罐子,只是抬起眼皮,目光幽幽地看着霍岩:“他还说什么了?”

霍岩身子一僵,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乎弯了那么一瞬。

他避开黛玉的视线,盯着地面上的血迹,沉声道:“主上说……若姑娘执意前行,这反噬之苦,他愿替你承一半。”

地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药炉里炭火偶尔爆裂的声响,噼啪如心跳。

良久,黛玉伸手将那陶罐拢入袖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替我承?他那条命是用来守北境三十万铁骑的,不是给我当药引子的。回去告诉他,我不稀罕。”

她指尖微微一颤,袖中胶囊早已碾碎混入茶水咽下。

可那股寒意刚入腹,就被腕上青痕灼烧成蒸汽——镇得住魂,镇不住命。

夜色渐深,潇湘馆偏院的灯火却如豆般摇曳。

俞修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黑檀木盒。

盒盖开启,寒气四溢,一块幽蓝的矿石躺在其中,旁边是一套精密的青铜模具,金属表面泛着冷光,触手生寒。

“寒髓只剩三钱了。”俞修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传来,“够重炼一次。但这针已经有了煞气,光靠寒髓压不住。要想转害为助,得用‘心灯血’。”

他抬眼看向黛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至亲之人的心头血,自愿献祭。林姑娘,你我都清楚,这世上如今肯为你流这滴血的至亲,恐怕……”

“除非……”俞修话锋一转,那张常年不见天日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狂热,“你肯认一个。”

黛玉冷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绒毛擦过颈侧,带来一阵微痒:“怎么,俞师傅想当我那个早已作古的哥哥?”

“不。”俞修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黑檀木盒的边缘,指甲刮过铜纹,发出细微的沙响,“我的意思是,姑娘可愿认这天下将死之人为亲?这一滴血,不必来自血脉,而来自誓约。”

黛玉怔住了。

她看着那枚钉在墙上、此刻正微微震颤的冰魄银针——针尖还在滴血,血珠坠地时发出极轻的“嗒”声。

认天下将死之人为亲?

这哪里是认亲,这是要把全天下的因果都背在自己身上。

许久,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拔下那枚银针。

针尖在她指腹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温热的血顺着手掌纹路蜿蜒而下。

“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以‘十二时辰卫’之名立誓——此后每救一人,便是一滴心灯血。”

话音刚落,那枚冰魄银针竟像是听懂了一般,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针身上原本暗红的血迹瞬间褪去,泛起一层淡淡的暖光,如同初春的晨曦照在薄霜上。

但这暖光没能维持太久。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短暂的宁静。

柳十三像个幽灵一样飘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卷极细的纸条,纸面粗糙,带着西北沙尘的颗粒感。

“西北急报。”柳十三惜字如金,“甘肃大旱,凉州粥棚有鬼。”

黛玉接过纸条展开,指尖能感受到墨迹未干的微黏。

“凡饮粥者,三日必现幻觉,言‘井中有手拉脚’。”

又是井。

“陈十九听过了?”黛玉问。

“听了七个,心跳不对,言语节奏有断层。已经被种了囊。”

“好手段。”黛玉冷哼一声,眼中杀意凛然,“这是嫌通州的火烧得不够旺。调‘巳时’、‘未时’两队去凉州,扮成流民混进去。让阿蛮跟着,他舌头毒,能尝出来。”

她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张方子,笔锋凌厉如刀;又取过蜡丸封好,蜡壳温热,带着松脂的清香,“这是‘破妄汤’,六百里加急送过去。告诉阿蛮,别把自己毒死了。”

三日后,消息传回。

阿蛮果然没事,可那些装晕被抬回来的假流民,后背剖开,里面赫然藏着一枚枚黑色的毒囊——外壳冰冷坚硬,指尖轻叩竟有空洞回响。

只是这一次,毒囊的外壳上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根本不是中原的路数。

黛玉将两枚毒囊放在灯下对比:一枚来自通州,粗糙、狠戾,像是野兽爪痕;一枚来自凉州,精细、诡谲,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墨线深处似有活物蠕动。

“西域咒文。”她眯起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木面微震,“源头在西边。”

她刚想提笔给柳十三下令去找西南夷寨的“蛇语巫”,手腕上的青痕却突然像被火烧一样剧痛起来,皮肤下仿佛有虫蚁爬行。

袖中的冰魄银针猛地自行震出半寸,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再次袭来。

黛玉闷哼一声,死死按住手腕。

就在这时,墙上的烛影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墨。

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站在一处幽深的地宫里——空气潮湿阴冷,脚下是腐土与碎骨混合的泥泞。

那人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银针——和她手里这枚一模一样!

噗嗤。

银针刺入了一具身穿明黄寿衣的尸首天灵盖。

那布料撕裂的声响清晰可闻,伴随着一股腐臭的腥风扑面而来。

轰隆!

幻象中,京城上空乌云翻涌,一道血红色的闪电直直劈在太庙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碎瓦飞溅,火光冲天。

黛玉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后背紧贴案角,凉意刺骨。

墙上的影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烛火静静燃烧,灯芯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

她喘息着看向案头的地图。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西山某处废弃陵园位置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钉——钉头乌黑,深入木理,指尖抚过竟有微微震颤,仿佛钉住的不只是地图,而是某种正在苏醒的东西。

三月初七的风雪又刮了起来。

那一夜父亲咳血不止,而今她终于明白,有人在他命格里埋了根针——如今,我要把它拔出来,连着根,带出幕后那双黑手。

黛玉死死盯着那枚铜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在地图上,洇成一朵暗红的花。

西山。废陵。

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那边,隔着千山万水,向她下了一封战书。

“柳十三。”

她声音沙哑,像是刚从地狱爬回来,喉间还带着灼痛。

“集结‘子时’所有精锐,今晚子时,我们要去刨个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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