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引风波暂平，太后“青睐”的余韵犹在，林晚“贤孝聪慧”的名声倒是在京城贵眷中悄然传开。或许是因着这份名声，也或许是五公主真的闷极，没过多久，宫中竟真的传下口谕，召林国公府大小姐入宫陪伴五公主说话解闷。

这无疑是萧墨暗中运作的结果，也为林晚提供了名正言顺接近五公主的机会。

再次踏入宫门，心境已大不同。林晚随着引路内侍，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五公主所居的“静怡苑”。此处果然如其名，位置稍偏，庭院清幽，花木扶疏，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与药香。

五公主仍是一身素淡宫装，靠在临窗的榻上，面色比上次赏荷宴时更苍白几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靡。见到林晚，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喜色，勉强撑起身子：“林姐姐来了。”

一声“姐姐”，让林晚心中微动。她依礼见过，便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这次她带来了一本自己手绘的花草图谱，还有几包她“依古方”配制的、气味清雅的安神香囊。

起初，两人依旧只聊些花草。林晚言语生动，见识不俗，五公主听得入神，精神似乎好了些许。但林晚仔细观察，发现公主气息短促，时不时以手轻按心口，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郁结之气，绝非寻常体弱那么简单。

“殿下可是心口不适？”林晚关切问道，声音放得极轻。

五公主微微一怔，下意识缩了缩手，勉强笑道：“老毛病了，御医说是先天心脉不足，需静养，用药也是温补为主，见效甚慢。”

林晚前世随李澈出入权贵场，曾听闻过一位后来名动京城的游方神医，擅治各类疑难杂症，尤精心疾。那位神医后来入宫为某位贵人诊治时，曾提过一些关于心脉郁结、需“通”“养”并重的理论，与当时太医院一味“保守温补”的思路迥异，效果却奇佳。那些言论和几个著名的验方，曾一度在京中流传。

她沉吟片刻，状似无意道：“臣女曾在一本极老的医家杂记中看到，心疾有虚实之分，有因气血瘀滞、情志不舒而致心脉不畅者，温补之余，或需佐以些许活血通络、疏肝解郁之法，如同治理河道，一味筑堤蓄水恐易成淤塞，稍加疏导或能更利通达。当然，臣女不通医术，只是胡言乱语，殿下万勿当真。”

五公主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她久病成医，对自己病情岂能无知？御医总说温补静养，可她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闷痛与憋屈，何尝舒缓过分毫？林晚这番话，虽浅显，却隐隐说中了她某些感受。

“那本杂记……可还提及具体方略？”五公主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年代久远，臣女只依稀记得些片段，恐有错漏。”林晚谨慎道，“不过，太医院诸位太医医术精湛，殿下若觉得有些道理，或可请信得过的太医参详一二？臣女家中倒有一两位相熟的老大夫，于调理气血方面略有心得，或可提供些民间偏方作为参考，但入药之事，万万不敢擅专。”

她既提出了不同思路，又将最终决定权和风险推给了太医，姿态摆得极低，毫无越俎代庖之意。

五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林姐姐有心了。”

此后几次入宫，林晚除了陪伴说话，便开始不着痕迹地收集五公主更详细的症状，通过萧墨的关系，私下请教了太医院一位素来耿直、且曾欠萧墨人情的陈太医。她只说是家中女眷有类似症状，求问调理之法，并将前世记忆中的一些调理理念（归结为古书所载）与陈太医探讨。

陈太医初时惊讶于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如此见解，细思之下，却觉某些思路不无道理，尤其针对情志郁结导致的心脉瘀滞，确非单纯温补可解。在萧墨的默许和林晚的恳请下，陈太医答应，可由他根据林晚提供的“古方思路”，结合公主具体脉象，重新调整药方，并以他的名义呈奏试用，林晚绝不露面。

此事风险极大，但或许是病痛折磨太久，又或许是对林晚莫名的信任，五公主在陈太医前来诊脉并委婉提出新方略时，竟同意了尝试。

新方用了月余，辅以林晚建议的某些舒缓情绪的法子（如调香、听琴、适量走动），五公主的气色竟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些。虽离痊愈尚远，但心口闷痛发作的次数减少了，夜里也能安睡几个时辰，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了不少。

这一变化，让静怡苑上下惊喜不已，五公主看向林晚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信赖亲近。

一日午后，阳光晴好，林晚陪五公主在苑中缓步赏菊。公主心情似乎不错，话也比平日多了些。谈及已故的生母姜美人，公主眼神黯淡下来。

“我母妃去得早，那时我还很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公主声音幽幽，“只记得她总是很安静，很小心，有时抱着我，会看着窗外发呆，眼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宫里都说她是病逝的，可我知道，她心里装着事，从不敢对人言。她走前那段时间，似乎格外不安，有几次半夜惊醒，紧紧抱着我……”

林晚静静听着，心中波澜微起。

五公主忽然停下脚步，靠近林晚，用极低极低、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母妃留下的东西很少，唯有一个旧妆奁，她嘱咐嬷嬷，定要留给我。那里面，除了几件不值钱的首饰，最底下……压着半枚烧焦的玉佩，还有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似乎是什么人名和地点……我那时不懂，后来稍大些，隐约觉得那东西不寻常，一直偷偷藏着，谁也没告诉。”

她抬起眼，看向林晚，眼中有着孩童般的依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林姐姐，我有时觉得，母妃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我生病这些年，总梦见她在一片大火里向我招手……”

林晚心中巨震。烧焦的玉佩？字条？大火？这很可能就是萧墨所说的、关于东宫旧案的信物！

她强压下激动，握住五公主微凉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殿下，往事已矣，姜娘娘定是希望您平安康乐。那些旧物，既然姜娘娘留给您，您便好好收着，不必过于忧思。眼下您身子刚有起色，最要紧的是放宽心，好好将养。其余的事……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

她没有追问，反而劝慰公主保重自身。这份克制和关怀，让五公主眼中泛起水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信任的桥梁，在这一刻，悄然筑牢。

然而，林晚不知道的是，五公主病情好转的消息，并未能完全封锁在静怡苑内。几日后，贵妃宫中，一位管事嬷嬷低声禀报：“娘娘，静怡苑那边传来消息，五公主近来用了陈太医新拟的方子，气色大好，精神头也足了。常召林家那位大小姐入宫说话，两人颇为投契……”

贵妃正对镜描眉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冷芒：“林家？林晚？就是那个让澈儿在盐引事上吃了亏、还拒了婚的林家女？”

“正是。”

贵妃放下眉笔，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凤钗，在手中把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个有手段的。攀不上澈儿，就去巴结那个病秧子公主？还弄什么新方子……陈太医？去查查，这个陈太医，近来都和哪些人走动。”

“是。”

镜中，贵妃美丽的面容上，一片冰封的寒意。

有些不起眼的棋子，似乎开始脱离掌控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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