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册上的空白
核心区纹路共鸣的那一声“嗡”鸣,像一根看不见的玄铁弦,被人猛然绷到极致,又狠狠弹开。声波裹挟着浓郁的灵气,以观序台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金光骤然拔高的刹那,内圈几乎所有盘膝静坐的外门弟子都被震得气息紊乱。有人喉头一甜,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刺目的血线;有人被震得猛然睁眼,瞳孔里还残留着阵纹流动的金色残影,神情满是茫然与惊惧;更多的人则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脊背弓起,像是在躲避一场即将降临的灾祸——核心阵纹异动,轻则灵气反噬受伤,重则被法则之力波及,修为尽废。
外围的混乱更是不堪。
杂役们像被惊雷劈中一般,齐齐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湿滑的青石板,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的细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却没人敢发出一声哭喊。秩序线的符光也随着核心共鸣剧烈跳动了一下,光芒一暗一明,忽强忽弱,像濒死之人的呼吸,无声地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规则正在收紧,惩戒的利刃随时会落下。
“肃静!”
一声冷厉的呵斥从内圈高处落下,像一柄重锤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说话的并非端坐于最上方的太上长老——太上长老的气息如深渊般沉寂,身居高位,反而从不轻易开口。开口的是一名随侍长老的青衣中年修士,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那是长老随从的标识。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让全场瞬间噤声。唯有阵纹“嗡嗡”的余鸣,还在空气里低低回荡,像未散的惊魂。
紧接着,那几名原本在外侧核查秩序线的外门执事弟子,再也不敢在外围纠缠,脸色凝重如铁,立刻转身朝内圈奔去。他们的脚步急而稳,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微微发颤,像是已经清晰嗅到了“必须立刻给出归因”的凛冽杀气——核心阵纹异动,绝非小事,若不能迅速找到责任人平息长老怒火,他们这些负责外围秩序的执事,第一个要被问责。
陈师兄站在登记案旁,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发白,握着符牌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看江砚,目光死死盯着内圈核心区跳动的金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麻烦。”
江砚的笔尖还悬在纸页上方,那滴凝聚已久的墨珠终于再也托不住,“嗒”的一声砸在空白处,迅速晕开一小团黑色的墨迹,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他没有去擦。
他只是缓缓放下笔,指尖在纸簿边缘轻轻按住,力道之大,指腹泛白,像是要用这股力道按住自己胸腔里那股想要疯狂乱撞的心跳。意识深处那道微光依旧亮着,光芒窄而冷,像一条贴着骨头游走的刀痕,每一寸都透着致命的寒意,一行行灰白字迹清晰浮现:
【归因锁定方式:名册记录 + 实时站位。】
名册。站位。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轰然重叠,撞得他太阳穴阵阵发疼。核心区的阵纹共鸣,按理来说,本该由阵纹巡检弟子、内圈护阵修士,甚至长老随侍去深入核查原因。可“必须立刻找人担责”的归因需求,会迫使他们放弃复杂的调查,转而寻找一个“能够被快速处理”的替罪羊——而最方便、最不会引发争议的替罪羊,永远是外围的底层杂役。
可外围杂役成百上千,为什么偏偏会锁定“名册与站位”?江砚瞬间想通了关键——只有名册,能把杂乱无章的“人群”,精准筛选成一个个可追责的“个体对象”;只有站位,能把这些“个体对象”,钉在具体的责任点位上,变成无可辩驳的“责任源”。
谁被写进名册,谁就进入了规则的追责视野;谁站在了某个敏感点位,谁就可能被强行定义为“灵气扰动源”。
江砚的目光极轻地扫过登记案上摊开的纸簿。从辰时杂役院出发至今,他笔下的每一行记录,都是一条无形的线,线的一端连着杂役的名字,另一端,或许就牵着一条鲜活的性命。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名高大外门执事弟子逼问时,开口问的不是“阵纹为什么会动”,而是“谁登记的”——那一刻,对方的追责思路就已经暴露无遗:他们不会去纠结复杂的真相,只会抓“能抓住、好定罪”的东西,而名册,就是他们最容易抓住的把柄。
更何况,这场观序台之会,霍明在场。
在他与霍明之间的牵连线加粗到峰值的时刻,命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先让你以为自己已经站稳了安全的位置,然后在你最信任的“记录”里,悄悄挖下一个看不见的深坑,等你毫无防备地掉进去。
江砚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陈师兄道:“陈师兄,刚才那几位核查的执事,是不是仔细看了登记簿?”
陈师兄的眼角猛地一跳,像是被这句话骤然提醒了什么,脸色更沉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看了,翻了今日的登记流水。怎么?”
江砚没有直接回答“怎么”,而是顺着思路继续追问:“核心区出了这么大的事,内圈现在追责,最先会查什么?”
陈师兄沉默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强行压下,他盯着内圈的方向,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名单。”
江砚的指尖微微一紧,果然如此。
出了天大的乱子,掌权者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查清原因,而是先锁定“谁在场、谁有资格在场、谁应该为秩序混乱负责”。名单一对,站位一核,一份“合规”的追责报告就能快速写出来。至于真相?真相在“平息怒火”和“维护秩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重要的不是谁真的引发了异动,而是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给上面一个交代。
江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的沉闷稍稍缓解,大脑却在飞速推演着应对之策。他现在的优势只有一个:身处登记岗,能直接接触名册,能随时补充记录、加固防线。可他的致命弱点也同样明显:他只是个卑微的杂役,他的字、他的笔,既能成为保护自己的护身符,也能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一旦有人想借名册做文章,只要在某一格里动一点点手脚——一笔漏记、一行误写、一处刻意留下的空白——就能把所有罪责精准地扣到他头上:登记不严、流程混乱、站位失控,进而导致外部灵气无序流动,引发核心阵纹共鸣。
更危险的是,他刚刚写下的那行“全程在岗未离岗”的补注,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反过来利用,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刀:“你既全程在岗,那这份名册的登记责任就该全由你承担,核心异动你难辞其咎!”
他必须抢在别人动手之前,把“名册”彻底变成自己的护身符,而不是绞杀自己的绞索。
江砚没有再犹豫,立刻伸手翻到纸簿最前面——不是今天实时记录的流水页,而是“东广场杂役调度总表”的那一页。这一页是今日所有外围杂役任务分配的源头,上面清晰写着各类杂役的总名单、任务分组、领取符牌的编号范围,最下方还有登记点负责人的签押栏。这里,是整个名册体系的根基,也是最需要加固的防线。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签押栏。陈师兄作为登记点的负责人,名号早已用墨笔签下,字迹清晰。而他江砚的名字,只在“登记协助”的备注栏里写了一行小字,并无单独的签押权。看到这一幕,江砚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在形式上,他不是登记工作的最终负责人,这为他争取到了一丝缓冲的空间。
可这还远远不够。
追责的时候,形式上的边界随时可以被掰弯、被模糊,尤其是当他们急需一个杂役来平息长老怒火的时候。要想彻底挡住这致命一刀,他需要一个“更强的合规锁”:把自己的登记行为,从“个人协助行为”变成“受命执行行为”;把这份名册,从“他写的”变成“按上级指令执行、并经上位者核对确认的官方记录”。
江砚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陈师兄的目光,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陈师兄,核心区共鸣之后,内圈追责必然会延伸到外围站位核查。请你现在就以登记点负责人的身份,在调度总表上补一道‘核对确认’——明确登记流程是按凭证执行、人员出入是凭符牌放行的。这样一来,以后任何人要追责名册,都必须先追到你这个负责人头上,责任边界清晰,就不会有人拿‘杂役自作主张、乱登乱记’做文章,牵连到你我。”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把责任往陈师兄身上推。可陈师兄不是傻子,他瞬间就听懂了话里的深层含义——这其实是在帮他提前建立防线。核心阵纹异动如此严重,登记点作为外围信息枢纽,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真要追责,他这个登记点负责人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但如果现在不补这道确认,事后有人完全可以罗织罪名:“登记点管理混乱,负责人失察,导致下面杂役随意放行人员、错发物资,间接引发阵纹异动。”到那时,他不仅要担责,还要背负“失察无能”的骂名,更难自证清白。
陈师兄死死盯着江砚的眼睛,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情绪——不是之前的轻视,也不是单纯的认可,而是一种被现实逼到墙角的清醒与权衡。他沉默了几息,牙关紧咬,终于伸手拿起了案上的墨笔,声音沙哑:“写什么?”
江砚早就提前拟好了最稳妥的话术,简短、合规,只确认流程,不触碰异常原因的归属,最大程度降低责任风险:“就写:‘今日东广场登记点,严格按杂役调度总表执行登记,人员出入均凭符牌核验放行,物资交接按凭证逐项登记,无遗漏、无错漏。陈×× 核对确认。’”
陈师兄没有再犹豫,握着笔的手虽然还有一丝微颤,但落笔时却格外坚定,字迹比江砚的更加锋芒毕露,带着外门弟子的权威感。写完名号,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在名号下方按上了自己的指印——鲜红的指印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像一枚滚烫的铁章,把“登记点的合规性”死死钉在了规则框架里,也把他和江砚的责任边界,清晰地划分了开来。
江砚看着那枚鲜红的指印,心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一丝。名册这条最危险的线,被他提前加固了。
可危险,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归因锁定方式”里,还有第二个关键词:站位。名册能告诉追责者“谁在场”,而站位能告诉他们“谁靠近过危险区域”。站位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也最容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认:“我看到某人在共鸣前靠近过阵纹边缘”,再配合名册上“某人当时确在外围区域活动”的记录,就能轻易构成一条完整的归因链条,把“灵气扰动源”的罪名坐实。
江砚的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一队外门弟子正从内圈快步走出,径直朝外围方向而来。为首的,正是刚才那名高大的外门执事弟子,他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神里满是杀气,显然是带着“找人定罪”的指令来的。他们没有再看登记案一眼,直接奔向秩序线和外围各个站位点,显然要开始逐一排查,锁定“可疑人员”。
找一个能承担“灵气扰动源”全部罪责的替罪羊。
江砚立刻低下头,像所有惶恐的杂役一样,把自己缩在登记案的阴影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的手却没有停下,悄无声息地翻到登记簿中间的一页——这是他上午特意预留的“站位记录”空栏,原本是为了防备有人栽赃自己“擅离岗位”,没想到此刻派上了大用场。这一页没有任何人要求他写,但只要他写了,并且有陈师兄这个负责人在场见证,它就会变成无可辩驳的证据。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早上提前记下的几个关键点位:秩序线两名值守杂役的具体站位坐标、清理杂役的活动范围边界、搬运队的固定行进路线,以及登记点自身的位置坐标。这些记录,都是他之前不动声色间记下来的,此刻成了保护自己的关键。
紧接着,他在这一页的最下方,用极淡的墨色补了一行极短的小字,字迹清晰却不张扬:
【补注:登记点自辰时三刻设立至今,未迁移分毫;登记协助江砚,始终在案旁三步范围内活动,全程有负责人陈师兄见证。】
写完这一行,江砚轻轻放下笔,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粗布灰衣的袖口擦过,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行字不是高调的自证清白,也不是对追责者的挑衅,它只是在站位层面,把“江砚曾离开岗位”“江砚曾靠近阵纹边缘”的可能性,压到了最低。它给所有想栽赃他的人,设置了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要定他的罪,必须先推翻“登记点负责人全程见证”这个核心前提。
此时,那名高大的外门执事弟子已经走到了秩序线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厉声呵斥:“刚才核心共鸣发生前后,外围区域谁靠近过阵纹边缘?谁擅自离开过自己的岗位?立刻把名单报上来!若有隐瞒,按扰乱观序台秩序重罪论处!”
负责秩序线的外门弟子脸色惨白,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开始逐一点名盘问。杂役们吓得浑身发抖,不少人已经泣不成声。所有人都清楚,只要被点名,只要被写进那张“可疑人员名单”里,就几乎不可能活着从东广场走出去。
江砚依旧低着头,仿佛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按住了胸口贴身佩戴的旧玉牌。玉牌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衫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平复,保持着极致的清醒。
他知道,下一刻,就会有人开始试图在名册的“空白处”,填上一个最合适的名字。
而名册上的那一页空白,往往就是为他这种灰衣杂役预留的。因为他太合适了:在场、能被轻易找到、身份卑微、没有背景、死了也不会有人追问、不会引发任何后续麻烦。
可这一次,名册上的那一格空白,他已经提前用合规的签押和鲜红的指印,牢牢钉死了。
想填,可以。
但必须按规则来。
而按规则来,这口锅,就未必轮得到他来背,这条命,也未必会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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