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名册一格,背锅一人
天还没亮透,东方刚泛起一丝极淡的鱼白,杂役院就被一种冷硬的节奏敲醒了。
不是晨钟的悠扬唤醒,也不是谁的高声吆喝,而是院门外铁靴踏地的声响——“咚、咚、咚”,一遍遍碾过湿漉漉的泥地,沉闷得像有人用钝器反复敲着每个杂役的骨头,震得人心里发慌。
“起来!都给我起来!”
刘执事的嗓子在清晨的雾气里显得格外沙哑,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不容置疑的火气,穿透一扇扇破旧的木门,砸进每个杂役的耳朵里:“今日观序台开,东广场人手紧缺,杂役调度全部加一轮!谁敢磨蹭偷懒,直接记满勤缺勤,工钱扣光,再拖去后山罚跪!”
屋里的人影瞬间晃动起来,一件件灰衣像从泥里翻出来的影子,缩着肩、低着头,趿拉着粗布鞋,匆匆挤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没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突然缺人”,也没人敢问“去东广场要做什么”。观序台这三个字,对他们这些底层杂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修行机缘,而是悬在头顶的祸根——天才聚集的地方最容易出乱子,而乱子一旦发生,最先被推出来顶罪、最先死的,永远是他们这些最不起眼的灰衣。
江砚早就醒了。
他昨夜几乎没睡沉,脑海里反复推演着今日调度的种种可能,天还黑着就起身收拾。他特意选了件更旧、更不起眼的灰衣穿上,袖口拉得更长,刚好把掌心裂开的伤口遮得严严实实;膝盖上的旧伤,他用干净的布条缠了两道,缠得不松不紧,既能支撑着长时间走路,又不至于因缠得太紧而一跛一跛,引人注意。
最重要的是,他精准地选了个位置——既不站在队伍最前排,避免被刘执事第一眼盯上,塞进最危险的任务里;也不站在队伍最后排,防止被那些爱挑软柿子捏的杂役挤到边缘,成为乱抓人的时候最先被选中的目标。他站在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像一滴融入灰雾的水,是最安全的“中间灰”。
刘执事站在院子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卷薄薄的名册木片,边缘被磨得光滑,却透着冷意。他身旁站着两名外门执事弟子,一人捧着泛着冷光的青色玉简,指尖悬在玉简上方,另一人握着一支玉笔,笔尖沾着墨,随时准备记录。那玉简在清晨的微光里一格一格亮着,像一张无声张开的网,将所有杂役都罩在里面。
“东广场外围清理,十人。”刘执事低头看着名册,语速飞快,像怕耽误了上面的时辰。
“观序台外圈秩序线维护,十二人。”
“水桶、灯油、绳索搬运,八人。”
“杂项传递,六人。”
任务名目一条条报出来,杂役们被一个个点名,像被分拣的货物,点到名字的人立刻往旁边站,动作快得像怕慢了一步就会遭殃。没人敢抬头,只有被点名的那一瞬,肩膀会本能地缩一下,仿佛已经提前挨了一鞭。
江砚站在队伍里,听得一字不落,心里早已把这些任务的风险排了序。这些任务里,真正危险的不是体力繁重的搬运和清理,而是“外圈秩序线”和“杂项传递”。秩序线紧挨着观序台外围,只要发生一点冲撞、阵纹出现一丝异动、人群有半点骚动,都可能被直接归因到“秩序维护不力”;杂项传递则更糟——拿着东西在人群里走动,最容易成为“物资丢失”“物品损坏”“错送关键物件”的承责人,百口莫辩。
他要找的“合规记录点”,既不在靠近核心的危险位置,也不在边缘的无关位置。它往往藏在名册里最不起眼,却能直接接触“记录”的岗位上——比如,负责在外围登记杂役出入、核对物资领用、确认交接流程的人。这个位置看似卑微,却握着“记录权”,在后续的“异常归因”中,拥有不可忽视的分量。
江砚的耳边仿佛又响起昨夜意识深处那行灰白字迹:【关键节点:外围秩序、事件记录归档、杂役调度分配。】他清楚地知道,机会就藏在调度的这一刻——调度是记录的源头,名册上怎么写,后续的责任就怎么追。
刘执事点名的速度越来越快,名册上的名字被划掉大半。就在这时,旁边捧着玉简的外门执事弟子忽然皱起眉头,指尖在玉简上快速滑动了几下,冷声道:“缺两人。”
刘执事一愣,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昨晚我已按人数上报,怎么会缺?”
外门执事弟子没抬头,语气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玉简回执显示就是缺两人。观序台外圈秩序线原定十二人,你名册上只录了十人,少报两人。”
这句话落下,院子里所有杂役的背脊都同时绷紧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缺人——这两个字对杂役来说,意味着最糟糕的情况。缺人的时候,最容易乱抓人;乱抓人的时候,最容易有人被强行塞进最危险的位置,成为随时可能被牺牲的垫脚石。
江砚的心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慌乱。他等的,就是这个“缺口”。没有缺口,他就没有主动转位的机会;有了缺口,他才能借着填补空缺的由头,把自己挪到想要的合规位置上。
他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急着往前挤——那样太刻意,反而会引起怀疑。他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从一排整齐的灰衣里“露出一点点轮廓”,刚好能被刘执事扫视的余光捕捉到,却又不显得突兀,像一块埋在泥里稍微凸起的石头,刚好能被路过的脚尖踢到。
果然,刘执事的目光在队伍里快速一扫,精准地停在了他身上。
“你,江砚。”
那声音像鞭梢抽过空气,脆而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补上去。”
江砚的心微微一沉——不出所料,刘执事果然要把他塞进缺人的秩序线。但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意识深处那道熟悉的微光轻轻亮了一下,像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划过,一行极短促的灰白提示一闪而过:
【警告:填补秩序线缺口=被塞入**险区。】
【当前背锅概率:>80%(极高)。】
【可行转位方案:以“识字/熟记账”为由申请登记岗,属杂役体系内调整,合规可行。】
【关键话术:自愿承担“出入登记+物资交接”,可抵一人缺口,替执事规避追责风险。】
江砚的呼吸更轻了,思路瞬间清晰。如果直接被塞进外圈秩序线,他就等于站在了“异常归因”的正中央,只要出一点事,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就是他。而登记岗,不需要抬头与人冲突,甚至可以一直低着头写字,却能直接接触名册、物资领用记录和交接凭证——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合规位置。
江砚走到刘执事面前,依旧保持着杂役惯有的姿态:脊背微弯,眼神放低,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点点“愿意多干活换安稳”的卑微,却又恰到好处地透着一丝“能解决问题”的底气:“执事,东广场今日人多事杂,秩序线附近必定混乱。弟子在杂役院做过记账登记的活,字认得些,也能把物资交接、人员出入的流程写清楚。如今缺人,弟子愿去外围负责登记和交接核对,免得后续因记录不清出了差错,牵连到执事您。”
这番话说得极其小心。他没有说“我不去秩序线”,那是公然违抗;也没有直接说“我想去登记岗”,那像在讨好处。他是以“替执事分忧、规避追责”为切入点,把自己的转位包装成“为了大局”,让刘执事无法拒绝,也让这个调整显得合规合理。
刘执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不喜欢杂役在调度时自作主张。但“牵连”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观序台开启是大事,若是因为杂役调度出错、记录不清被上面追责,他这个负责杂役的执事也吃不了兜着走。他犹豫了一瞬,目光转向旁边的外门执事弟子。
外门执事弟子这才抬眼,目光落在江砚身上,从他过长的袖口、沉稳的站姿,到他始终低垂的眉眼,细细打量了半息,像是在衡量他有没有资格碰名册和记录。江砚没有抬头,只是把自己放得更低,像一块随时可以被踢开的石头,没有丝毫攻击性。
“会写字?”外门执事弟子的声音依旧冰冷。
“会。”江砚答得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会写楷书,能记数,也能核对领用与交接的凭证。”
“能认玉简上的标识?”
“能。杂役院的记账玉简,弟子日常也接触过。”
外门执事弟子沉默了片刻,指尖在青色玉简上轻轻一点,玉简上亮起一行新的字迹。他冷声道:“可以。外圈秩序线缺口改由登记岗填补。江砚,你去东广场外围登记点,跟着陈师兄负责杂役出入登记、物资领用核对与交接确认。记住,一笔都不能错,若写错一个字、漏记一项,按扰乱观序台秩序论处。”
“弟子记下了。”江砚低声应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条原本要把他拽进**险秩序线的无形之线,被他用合规的方式,硬生生挪开了半寸。这半寸距离,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避开最直接的致命风险。
刘执事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发泄被质疑的不快,却也没再反对:“快去!别在这磨蹭,更别给我丢人现眼!”
江砚退开半步,转身汇入即将出发的杂役队伍。
走出杂役院时,天色刚透一线灰白,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外门的石径湿滑得像抹了一层油,走在上面要格外小心。杂役队伍被分成几拨,朝着东广场的方向走去。江砚夹在一队负责搬运物资的杂役中间,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一块贴在地面的石头。
一路上,不少外门弟子从他们身边快步掠过,月白色的道袍干净整洁,脚步轻快,谈笑间满是“观序台”“内门名额”“太上长老”的字眼,语气里的兴奋与期待毫不掩饰。杂役们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头压得更低,尽量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生怕不小心冲撞了这些“天之骄子”。
东广场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片极其宽阔的石场,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台,被层层阵纹环绕,最内圈便是观序台。台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一本摊开的巨大天书,纹路之间有淡金色的微光缓缓流动,仿佛是活着的法则符文。台外圈起了一道道发光的秩序线,外门弟子按身份高低分区站立,只有最外围的区域,才是留给杂役活动的空间。
江砚被一名引路的外门弟子领到广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木案旁。木案上摊着一册厚厚的纸簿,纸页泛黄,却很平整;旁边放着一支墨笔、一方磨好的墨砚,还有一块小小的青色符牌,符牌上刻着“登记”二字,散发着微弱的灵光——这是身份的凭证,也是一种警告,足以让任何杂役不敢随意触碰。
木案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外门弟子,身着月白道袍,脸色冷淡,正是之前外门执事弟子口中的“陈师兄”。他上下扫了江砚一眼,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轻视,没多说废话,只丢过来一句话:“把这里的杂役出入时间、物资领用明细、每一次交接的人和凭证都记清楚。一笔错,一处漏,都按扰乱观序台秩序论罪,轻则鞭打,重则废去修为,丢进后山。”
“是。”江砚低声应道,没有丝毫辩解。
他拿起墨笔的瞬间,掌心的裂口被笔杆硌了一下,细微的刺痛传来,像在提醒他:这支笔,比刘执事的藤鞭更狠。藤鞭只疼一时,可这笔一旦写错,可能就是一生的代价。
江砚没有急着落笔,而是先静静观察——看出入的杂役队伍,记清他们的名字和所属任务;看搬运过来的物资箱,确认箱子上的标识与领用凭证是否相符;看每一次交接时,谁签字、谁按手印、谁是见证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把“记录”的根基扎得更扎实。只要记录足够清晰、足够完整,后续发生异常时,归因就很难落到他头上。
就在这时,远处观序台内圈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不是喧哗,而是人群像潮水般微微涌动,所有外门弟子的目光都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过去,原本分散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只剩下压抑的期待。
江砚没有抬头,笔尖依旧悬在纸页上方,但他清晰地听见了周围外门弟子的低语,一个名字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霍师兄来了!”
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和讨好,像在迎接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胜利。
江砚的笔尖微微一顿,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在纸簿上写下刚才登记的内容。意识深处,那道微光再次一闪,一行灰白提示悄然浮现,提醒着他关键节点的临近:
【事件进入关键阶段:核心关联人物霍明入场。】
【牵连线状态:开始加粗(因果强度持续提升)。】
【风险预警:短期内将出现“可归因异常事件”。】
【生存提示:保持记录清晰完整,切勿擅自离岗,坚守登记岗。】
江砚缓缓落笔,字迹工整端正,没有丝毫锋芒,却一笔一划,稳如磐石。他不去看霍明,也不去关注内圈的热闹,只牢牢守住自己面前这一格名册。他知道,从霍明入场的这一刻起,观序台外的每一次微小异常,都会立刻寻找承载者;而他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能写下真相、也能让真相“合规”的人,让“异常归因”永远绕开自己。
山间的雾气被渐渐升起的晨光撕开,观序台阵纹的金光越来越亮,像一页页被缓缓翻开的法则天书,神圣而威严。江砚在木案后低着头,灰衣不起眼,眉眼不抬起,只有手中的笔,稳得像钉在纸页上。
他已经成功站位。
接下来,就等那道“异常”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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