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若问魔何处，低头见深渊。”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耳边的风声从最初的尖啸，变成了沉闷的轰鸣。

李拙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扔进磨盘里的豆子，在剧烈的气流中翻滚、碰撞。

胸口的那张血色鬼脸还在疯狂啃食着他的血肉。

剧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但这清醒比昏迷更残忍。

“要到底了吗……”

李拙在心里喃喃自语。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下一秒摔成一滩肉泥时。

嗡——

他怀里那个一直贴身收藏的、装着魔种（虽然本体已种下，但盒子里残留着浓郁的魔气根源）的骨盒，突然在这个充满了死气的地方，发出了一阵兴奋的颤鸣。

与此同时。

深渊底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中，似乎有一股古老而邪恶的力量被唤醒了。

下方的空气变得粘稠无比，仿佛变成了黑色的沼泽。

噗！

李拙坠入这层粘稠的黑雾中，下坠的速度骤减。紧接着，他重重地砸在了一个软东西上。

咔嚓。

那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不是李拙的骨头，而是他身下的东西。

……

痛。

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重新拼凑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李拙被一阵刺骨的阴寒冻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光，只有远处漂浮着的几团惨绿色的磷火，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照亮了周围的一角。

“咳咳……”

李拙想要翻身，却发现手下触感冰凉、硌人。

他抓起一把，凑到磷火前一看。

是骨头。

人的头骨，妖兽的肋骨，断裂的剑骨。

他此时正躺在一座由无数白骨堆成的山上。

这里没有泥土，脚下踩着的，全是层层叠叠、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尸骸。

“这就是弃剑渊的下面？”

李拙惨笑一声。

什么弃剑渊，这分明是乱葬岗。

而且，这里的气息……

李拙深吸了一口气，肺部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一丝灵气，只有浓烈到让人窒息的尸气和魔气。

若是普通修士掉下来，哪怕没摔死，也会在一炷香内被这股尸气侵蚀成一滩脓水。

但李拙还活着。

因为他胸口那个原本要索命的血魂咒。

此时，那张烙印在他皮肤上的血色鬼脸，竟然停止了对他的撕咬。

它像是一个遇到了天敌、正在瑟瑟发抖的小鬼，死死地缩在李拙的胸口，反而帮他抵挡住了周围更恐怖的尸气侵蚀。

“以毒攻毒吗……”

李拙苦中作乐地想道。

他挣扎着坐起来，从怀里摸出那把没丢的刻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哗啦——哗啦——

一阵沉重的、金属拖过骨山的摩擦声，突兀地从黑暗深处传来。

声音很慢，很有节奏。

每响一声，这寂静的尸骨世界就会颤抖一下。

李拙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缩在骨堆的阴影里。

他看到，远处的黑雾慢慢散开。

借着磷火的微光，一副足以让他终生难忘的恐怖画面，缓缓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尊巨人。

一尊足有百丈高、通体漆黑、仿佛由生铁浇筑而成的古魔尸体。

它呈跪姿，双手被粗大的暗红色锁链吊在岩壁上，头颅低垂，早已没了生机。

但在那古魔尸体的肩膀上。

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的童子。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血红道袍，皮肤苍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双眼漆黑一片，没有眼白，正拿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妖兽的大腿骨，在古魔的肩膀上磨着牙。

咔嚓……咔嚓……

那是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

在这死寂的深渊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活人？”

李拙瞳孔骤缩。

在这这种绝地，怎么会有个孩子？

就在李拙看到那个童子的瞬间。

那个童子，也停下了啃骨头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头。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隔着数千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躲在骨堆里的李拙。

没有杀气。

只有一种看到新玩具的兴奋。

“嘻嘻……”

童子咧开嘴，发出一声尖锐、稚嫩，却让人灵魂战栗的笑声。

“三百年了……”

“终于又有垃圾掉下来了。”

哗啦！

童子从百丈高的古魔肩上一跃而下。

他没有落地，而是像一片红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跨越了虚空，瞬间出现在了李拙面前。

距离太近了。

李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奶香和陈年腐尸的怪味。

童子蹲在李拙面前，歪着头，那双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拙胸口的血色鬼脸。

“咦？”

童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拙的胸口。

“血灵宗的血魂咒？”

“你是上面那个废物宗门的弟子？”

李拙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在那根手指面前，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童子给他的压迫感，比那个独眼大汉强了一万倍！

这是……元婴期的老怪？！

不，甚至更强！

“我不是……”

李拙声音沙哑，喉咙里全是血沫。

“不是？”

童子眨了眨眼，突然变脸，眼神变得阴森可怖，“不是血灵宗的人，身上怎么会有我徒子徒孙的咒印？”

徒子徒孙？！

李拙心中惊骇欲绝。

难道这个被囚禁在深渊底部的怪物，就是血灵宗传说中的开山老祖？！

“那是……他们想杀我……种下的。”李拙艰难地解释道。

“杀你？”

童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在骨堆上打滚狂笑。

“哈哈哈！杀你？用三百个血侍的命魂咒杀一个……凡人？”

“上面的那些蠢货，现在都混得这么惨了吗？连个凡人都要用禁咒？”

笑够了。

童子重新坐起来，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看着李拙，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

“凡人，你很有趣。”

“能在血魂咒下不死，还能掉进老夫的尸渊里没摔成肉泥……”

童子凑近李拙，鼻子抽动了两下。

突然，他的表情变了。

从戏谑，变成了贪婪。

“等等……这是什么味道？”

他的目光，越过李拙的胸口，落在了李拙怀里那个骨盒上。

“枯荣老鬼的气息？”

“还有建木的味道？”

童子猛地伸出手，一把抓向李拙的怀里。

李拙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用刻刀去挡。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了地上。

“别动。”

童子轻描淡写地拿出了那个骨盒，打开。

虽然里面的魔种本体已经没了，但常年温养魔种留下的气息，依然让童子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枯荣那个老疯子的东西。”

童子舔了舔嘴唇，转头看向李拙，眼中的黑气翻滚。

“凡人。”

“告诉我，这东西你是哪来的？”

“说得好，老夫或许可以考虑……不吃你。”

“说不好……”

童子指了指身后那座白骨山。

“你就留下来，给老夫当第十万零一块磨牙棒。”

李拙躺在白骨堆里，看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恐怖魔头。

他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危机。

也是唯一的生机。

李拙的手，在袖子里死死握紧了那把刻刀。

他没有求饶。

“前辈。”

李拙咳嗽了一声，指了指童子身后那具被锁链锁住的百丈古魔。

“那个大个子身上的锁链，好像快断了？”

童子一愣。

随即，他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你看得懂那锁链上的禁灵纹？”

“略懂。”

李拙赌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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