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人人皆可听见神谕,即使是「丢鞋之
第513章 人人皆可听见神谕,即使是「丢鞋之人」
罗兰城,德瓦卢家族的庄园。
为了庆祝位于城郊那座有著三百年历史的皇家庄园修葺完工,一场足以载入宫廷史册的盛大舞会正在进行。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倒悬的冰川,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辉,将整座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无数身著华服的贵族男女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旋转的裙摆如同盛开的郁金香。
宫廷乐团正在演奏著古老而悠扬的乐章,那是赞美德瓦卢家族荣耀的颂歌,悠扬的旋律盖过了窗外偶尔掠过的寒风,也掩盖了这座古老王国沉重的喘息声。
国王西奥登·德瓦卢坐在铺著深红天鹅绒的高台之上,苍老的手指随著音乐的节拍轻轻敲击著扶手。
虽然纷忙的外事与内务加重了他的衰老,但此刻看著眼前这歌舞升平的景象,还是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陶醉与满足,也让他心中烦闷的情绪得到了不少慰藉。
这就是他治下的王国,就像一位年富力强的骑士,且肉眼可见的更加强壮……
西奥登毫不怀疑,这一切都得归于他的英明,能将那些腐蚀王国的蛀虫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然而——
「蛀虫」们却并不这么想。
舞池边缘阴影里,王国财政总监汉诺克爵士费力地穿过熙攘的人群,无暇欣赏舞池中的繁荣。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刚刷过白漆的墙,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即便用手帕擦了又擦,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神色匆匆,甚至差点撞翻了一位男爵夫人手中的香槟,却连道歉都顾不上,径直走向了正在角落里品酒的经济大臣。
威克顿·韦斯特利男爵正摇晃著手中的酒杯,欣赏著琥珀色酒液挂在杯壁上的纹路,思索著仕途的下一步。
见到汉诺克爵士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注意你的仪态,汉诺克爵士,这里是王室的庄园。我们的陛下正在兴头上,不管你有多紧急的事情,一定不能忘了优雅。」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位爵士的来意,但他还是呵斥了一句,免得前者不知分寸,什么事情都挂在嘴上大声嚷嚷。
「我很抱歉,男爵大人,但我带来的消息恐怕比扫了陛下的兴更严重……」
看著眉头拧紧的大臣,汉诺克多少还是想起来一些礼仪,凑到了威克顿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著说道。
「……在这个月结算之后,国库的帐面上只剩下八万金币了。」
威克顿男爵端著酒杯的手不自觉一颤,几滴昂贵的酒液没收住,晃到了他熨烫笔直的袖口上。
「你说多少?」
他死死盯著汉诺克的眼睛,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却只找到了苦笑。
「八万,大人……我可以肯定,我手底下的会计没有算错帐。」
看著不开玩笑的汉诺克爵士,威克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从那躁动的空气中汲取一些清凉。
八万金币!
这对于一个普通富商来说无疑是笔巨款,足够他们打通前往王宫的一切障碍,直接见到这个王国的主人。
并且够见十次!
然而对于一个庞大的王国而言,这点钱甚至不够维持莱恩王都一个季度的开销!
「银币呢?」威克顿抱著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加上库存的银币和还没熔铸的银条,我们能凑出来多少?」
汉诺克绝望地摇了摇头,击碎了大臣最后的幻想。
「也包括在内……大人,我刚才汇报的这个数字已经折算了一切流动资金。而且在这八万金币的估值里,银币占了整整七成。」
威克顿的瞳孔微微收缩。
莱恩王国只有银币的铸币权,金币只能从与帝国的贸易中获得,相当于外汇收入,同时也是价值储存。
银币占到了国库的七成,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帝国通过金币对附庸国「吸血」的同时,附庸国其实也在通过「零关税的广泛市场」对帝国进行「吸血」,双方其实是一种互嗦的共生关系。
如今金币储备濒临枯竭,银币又大量流失到了邻国,无疑是让王国的经济雪上加霜。
再迭加银币对金币的贬值,银币对铜币的升值的「短期甜蜜」,正在变成平民与贵族共同承受的苦果。
「铸币局呢?」威克顿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能不能让他们想想办法?」
「……男爵大人,我们的铸币局从没有偷懒,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在想办法了,但这就像是想要从石头里榨出橄榄油,将水酿成酒。」汉诺克苦涩地说道,「除非我们能立刻在后花园里发现一座储量惊人的银矿,否则铸币局再怎么用力,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顿了顿,他咽了口唾沫。
「除非,我们再一次降低银币的成色,但这需要国王的批准。而且……我担心再降下去就没人买帐了,银币本身就在对金币贬值,贵族们都把黄金紧紧攥在手中,这绝不是降低银币成色的好时机。」
威克顿沉默了。
汉诺克说的那些东西他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汉诺克不知道的东西,譬如这笔钱到底去了哪。
不是灭火器,灭火器花不了几个钱,花的也不是国王的钱,而是民脂民膏,甚至可以算作是进项。
真正崴住了王国马蹄的,还是坎贝尔公国的「冬月政变」。
虽然国王从不承认那场政变与自己有关,但明眼人都知道德里克伯爵的钱是从哪来的。
那可不是农奴们捐的,至少不是坎贝尔的农奴们。
为了支持坎贝尔公国的贵族们,他们的陛下向叛军输送了海量的物资支援,结果爱德华不仅没死,反而以雷霆手段平定叛乱,导致这笔巨额投资血本无归,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再一个窟窿则是暮色行省的税收亏空,以及正在那片泥潭里挣扎的狮心骑士团。
数千名重装骑兵的人吃马嚼本就是天文数字,再加上贪婪的地方贵族和流窜的救世军阻碍了补给线,骑士团被迫在当地以数倍的高价采购物资,这些物资甚至很多还是从坎贝尔商人那里购买。
那些贪婪的地方贵族和奸商还有刁民,就像牛蝇一样趴在王国够不到的脚踝上疯狂吸血。
「……王国每天都在花钱,陛下的钱袋就像漏水的酒桶。」看著沉默不语的上司,汉诺克满面愁容地继续说道,「宫廷的修葺、骑士团的军饷、还有这没完没了的宴会……我们必须开源节流,否则这笔钱恐怕撑不了太久。」
还有,支付借款的利息。
任何王室都会向贵族和教士们借钱,而偿还借款的利息在莱恩王国的财政支出中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他总觉得他们应该在财政宽裕的时候把钱还掉一些,而不是拿来修缮皇室庄园,进一步增加宫廷的支出。
「你给我个数字。」威克顿沉默许久,开口说道,「照这个速度花下去,还能撑多久?」
汉诺克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也许半年?如果狮心骑士团那边再有什么大动作,或者陛下再心血来潮修一座花园,这个时间还得减半。」
半年。
威克顿感觉一阵眩晕,差点拿不稳手中的酒杯,只能将它放在了一旁的长桌上。
他简直不敢想像,半年之后,如果他们拿不出钱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看向舞池中央的高台。
西奥登国王正微笑著向舞池中的贵族们举杯致意,脸上洋溢著慈父般的笑容,仿佛是这片繁荣乐土的守护神。
难道要让他现在走过去,告诉这位沉浸在美梦中的老人,你的王国已经破产了吗?
威克顿的眼中闪烁著挣扎。
韦斯特利家族虽然并不显赫,却有著悠久的历史,他毫不怀疑自己是高尚之人,就和他高尚的先祖一样。
然而他同时也清楚,如果他不能保全自己,他的所有政治抱负都是空谈。
如果在这种兴头上泼冷水,不仅解决不了财政危机,恐怕自己这个经济大臣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我知道了。」
「知道?男爵阁下,恕我直言,光是知道是不够的——」
「把嘴闭紧,汉诺克。今晚是陛下的好日子,别让这些铜臭味坏了皇家的雅兴。」
不由分说的打断了汉诺克爵士的争辩,国王的大臣擦了擦袖口上的酒渍,伸手拍了拍爵士的肩膀。
「等舞会结束,我会亲自向陛下汇报。至于现在……」
威克顿看向那旋转不休的舞池,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
「就让这音乐,再响一会儿吧。」
……
随著最后一辆离宫的马车消失在煤油灯的尽头,喧嚣的舞会终于散场,深夜的庄园重新坠入夜的安详。
国王的书房,壁炉里的火焰就像摇曳在路边的野草,顽强地舔舐著那已经烧焦的木头。
西奥登·德瓦卢坐在宽大的胡桃木书桌后,发皱的眼皮下垂著,仿佛随时可能睡著。
如果不是那讨厌的威克顿男爵打扰了他,说有要事禀报,他恐怕已经在女仆的服侍下睡著了。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披著那昂贵的丝绸衬衣,坐在壁炉前的高背椅上听这乏味的家伙唠叨。
威克顿·韦斯特利男爵站在书桌前,双手颤抖著将那份薄薄的财政报告呈了上去。
写在纸上的东西比汉诺克口述的还要惊人,他也是宴会结束了之后才拿到这份报告。
国王漫不经心地接过报告,起初只是随意扫视,仿佛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菜单。
然而,随著目光下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就像梦中苏醒的老鹰一样。
「啪!」
那份报告被狠狠地摔在了威克顿的脸上,纸页散落一地。
「八万金币?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西奥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睡意全无,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嘶哑,吓得威克顿男爵不敢说话。
「莱恩王国拥有广阔的黄金平原,拥有上千万勤劳的子民,他们骑在壮硕的奶牛上长大,吃的都是饱满的浆果和土豆,你告诉我……这么一个强大的王国,只有八万枚金币!你当我不会数数吗!」
莱恩王国的人口约有2000多万,国土面积120万平方公里。
哪怕去掉正陷于战火的暮色行省,也有近70万平方公里,以及1000多万生活在核心地区的「有统计人口」。
这么多人,哪怕每个人捐出100枚铜币,那也是10多万枚金币了!
怎么可能连区区8万枚金币都拿不出来?
不得不说,西奥登的数学能力是过关的,然而这个帐显然不是这么算的。哪怕忽略掉生产总值与税收的复杂关系,以及货值在流通环节的损耗,那8万金币也是收入减去支出后的结余累计,并且这个结余正在逐渐减少。
比起八万金币本身,他更应该关注的其实是「各级债务违约时间」这些真正的死线。
不过威克顿男爵哪敢在这时候提醒他,只能默不作声,低著头祈祷陛下的怒火赶紧过去。
国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咒骂。
「圣西斯在上,这群吃里扒外的蛀虫,侵吞王国资产的小偷,所有人都在惦记我的钱!还有你,威克顿,我刚刚夸奖过你,你却给我交上这样的答卷!就算是一头猪坐在你的位置上,也不至于把我的国库管成这样!」
西奥登感到难以置信,但更多还是遭到背叛的愤怒。
在这个王国里,每个人都在向他索取,算计著自己的利益。
圣西斯在上,为什么他的宫廷里全都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难道就没有一个无私奉献的好人吗?
好人都到哪里去了?
面对国王的咆哮,威克顿男爵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不敢辩解,更不敢指出真正的问题了。
如果不是修缮这座皇家庄园,如果不是为了那场赔钱的冬月政变,如果没有那林林总总的意料之外的支出……他们的财政就算紧张,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莱恩王国就像一个勒紧裤腰带的巨人,而他们的腰带就像一根绷紧的琴弦,需要小心控制呼吸的节奏才能让它绷住不断。
然而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陛下这个错觉,在这个超凡者都不能为所欲为的时代,他们却是万中无一的例外。
不过眼下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身为一名常年在宫廷里摸爬滚打的老狐狸,威克顿知道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如果自己不立刻把锅甩掉,这口锅一定会被陛下按在自己的头顶。
他心念电转。
周围已经没有可以处理的政敌了,那就只能找一个更虚无缥缈的对手了,这几乎是他的本能。
「陛下,息怒……请您息怒。」威克顿抬起头,脸上满是忠诚与惶恐,「毫无疑问有人偷了您的钱,但我想那并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我们的……『收入结构』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他小心斟酌著精心编织的术语,在一个国王能听懂的单词后面,拼凑了一个不明觉厉的东西。
西奥登的眼睛果然眯了起来,怒气也稍微平息。
收入?
听起来有点意思,他打算听听大臣的解释。
见国王停住了踱步的脚步,威克顿男爵咽了口唾沫,开始为他精心准备的策略做铺垫。。
「在我们的王国里,拥有最多土地和财富的是教士们。他们是第一等级的公民,占据了最肥沃的教产,坐拥著信徒的奉献,却只向天上的神祗负责,一个铜板的税也不向您缴纳,甚至还向您的平民收税!这显然是不可理喻的!」
「其次是那些贵族。他们是第二等级的公民,拥有封地和特权,但在交税的时候却推三阻四,每逢战事还需要您赏赐大量的金币来维持他们的忠诚,甚至从您这儿讨要借款的利息!他们就像是一只只守著金库的巨龙,只进不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银币在对金币贬值!」
「最后,是我们唯一的纳税来源——那些狡猾的平民和商贩,他们也不是好东西,这些家伙宁可把钱藏在墙缝里,也不肯把它们拿出来,用来喂养那些保护他们的士兵。」
威克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而那表情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毋庸置疑,他是真正深爱著这个王国,他的家族与德瓦卢家族荣辱与共。
否则他肯定不会发自内心地为他的陛下出谋划策。
「……可是陛下,恰逢天灾和连年的战祸,再加上各级领主的层层盘剥,这只羊已经被薅秃了。就算我们把他们扔进榨油机里,也榨不出几滴油水来了,我们必须得从贵族和教士们身上想一点办法,让他们将那忘掉的义务肩负起来。」
西奥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怒气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双眼睛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威克顿说得没错。
这就好像他养了一群肥硕的猪,却因为某种古老的规矩,只能眼睁睁看著猪长膘,却一口肉都吃不到。
「威克顿男爵,我的大臣,看来我错怪你了。就如你所说,我们身边的坏人太多了……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当然有!」
威克顿男爵抬起了头,眼中闪烁著危险而狡黠的光芒,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古老的契约限制了我们从贵族们手中收取的税金,如果我们强征,则会被扣上暴君的帽子。但如果是为了王国的存续而征税,我想他们就算反对,也肯定不愿就这么看著他们最大的『债务人』破产。」
西奥登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光芒,刚刚在椅子上坐定的身子,又前倾了些许。
「你的意思是?」
威克顿图穷匕见,向国王献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中策」。
「我建议,由您下令,史无前例地召集三个等级的公民的代理人来到您的城堡开会!我们要让平民们知道他们为我们的王国付出了多少,然后用他们的愤怒来裹挟那些贵族和教士们,让第一第二等级的公民知道他们欠了我们多少!然后我们要重新讨论我们的税制,将贵族与教士们手中的金币挤出来!」
西奥登愣住了。
他在脑海中推演著这个计划,越想越觉得精妙,简直与他在暮色行省的操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借力打力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士和贵族当著王国子民们的面,为了他们的荣誉掏钱,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如果他们拒绝,那就是对王冠的不忠。他们同意自然是最好,国库的危机将迎刃而解!
这简直是天才的主意!
国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简直像进入了他的舒适区。
「很好,威克顿男爵。我就知道,我的臣民里面还是有好人的嘛,他们缺的只是一个证明忠诚的机会。」
单膝跪地的威克顿男爵恭敬地颔首,右手贴在了胸前。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国王满意地点头,食指在桌上轻点,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我想由你来主持这场……嗯,『三级议会』,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威克顿男爵一点儿也不意外,国王会将这个难办的差事交给自己,毕竟这位陛下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著火的不是贫民窟,而是王国的金库。他相信看在金币的份上,陛下一定不会让自己孤军奋战。
「臣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妙了。」
……
不同于罗兰城郊区的宁静,雷鸣城新工业区的夜晚,总是被刺鼻的锅炉水味和廉价酒精所笼罩。
一家名为「铁锤与酒杯」的廉价酒馆里,喧闹的声音几乎要掀翻那低矮的棚顶。
「丢鞋者」老亚伯缩在角落那张瘸了一条腿的桌子旁,面前只摆著一杯免费的白水。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这种只占座不消费的穷鬼早就被伙计像丢垃圾一样扔出去了。
再不济,也会三番五次来催。
然而今天,酒馆那位向来势利眼的老板却罕见地表现出了绅士般的风度,不仅没赶他走,甚至还亲自吩咐侍者给他满上了水——
「让这位先生留著吧,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我相信等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一定会记得来我这儿喝一杯。」
那是酒馆老板的原话。
而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当然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老亚伯心里可清楚得很,这些雷鸣城的市民可不会真的瞧得起他们这些乡下来的农奴们,那家伙心里虚伪著呢。
然而世风日下,这家伙被一群酒鬼抬进了大公的议会厅,变成了坐在议会桌前喝著红茶抽著雪茄的老爷。再接著一夜之间,这些昨天的泥腿子们都变成了体面人,开始爱惜自己的斗篷了。
虽然亚伯觉得亵.渎极了,一个卖啤酒的凭什么当议员,他的血管里有一点点圣光的血液吗?
格斯男爵都比他强!
至少那家伙的仆人,一鞭子能把银松镇的老农们像抽陀螺一样抽飞起来,而一个酒馆老板除了卖啤酒还懂什么?
然而不管怎样,老亚伯还是没有拒绝这份虚伪的善良。他倒不是没有钱买酒,只是他有四个孩子要养,整个家都指望著他的薪水,每一个子儿都得掰成两半来花。
坐在啤酒馆里听伙计们吹牛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以前他在银松镇的时候也这样。
那儿的老板是真正的善良,虽然不会给他倒一杯水,但绝没有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因为他们都住一个镇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
看著盛满水的木酒杯,听著那些听不懂的嚷嚷,老亚伯心中叹息著,缅怀著那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光。
如果没有蒸汽机吃掉银松镇郊外的田野,如果格斯老爷没有一拍脑袋把农田改成了牧场,刚刚过去的冬天他应该还能再要一个孩子,给他的小家再添一点希望。
没别的理由。
一只手有五根指头,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五个孩子,这糟糕的人生才算是圆满。
万一第五个孩子是个天才呢?
那可就中大奖了!
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唯独清醒的老亚伯喝了个水饱。
再仁慈的神灵也眷顾不到每一个虔诚的信徒,显然他就是被圣西斯漏掉的那个倒霉蛋。
一股尿意涌上心头,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走掉的时候,忽然听到酒馆的角落传来一声惊叫。
「嘿,你们瞧瞧这个!简直是疯了!」
「怎么了?莱恩的陛下又干了什么蠢事儿吗?」
「不,和我们的邻国没关系!是那个雷鸣城大学,据说又有新的进展了!」一个头上沾著煤灰的伙计,把粗糙的手指戳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唾沫横飞地兴奋嚷嚷,「这上面说,雷鸣城大学不看出身,不看血统,只要通过那个叫什么……入学考试?就能进去读书!」
那是雷鸣城大学的招生简章,不知道是从哪张报纸上撕下来的。
老亚伯虽然不识字,但也听说过这件事,白天他上工的时候,厂里的工人们已经聊过一轮了。
「读书有个屁用!」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搬运工酸溜溜地吐槽了一句,「咱们这种人,一天不干活就得饿肚子,难道让我们一边要饭一边去听课吗?连著几年没有工钱,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酒馆里响起了一阵附和的叹息声。
对于他们来说,脱产读书确实是一种难以想像的奢侈,这大学听起来更像是给少爷们打发时间的地方。
「这就显出你的无知了,老伙计。」
坐在隔壁桌上喝酒的工头得意地笑了,仿佛这学校是他家开的一样,「爱德华大公和那位深不可测的科林亲王早就考虑到了。我看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雷鸣城大学将设立『奖学金』制度!」
搬运工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那是什么玩意儿?」
工头回道。
「能让你的孩子脱产读书的玩意儿!只要你的孩子真是那块料,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给发生活费!」
听到这句话,酒馆里的人群瞬间炸了锅。人们交换著不敢相信的眼神,就像见了亡灵。
读书还能拿钱?
有这好事情?
「骗鬼呢!」那搬运工忍不住说道,「我毫不怀疑陛下的英明,但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我相信我们的陛下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有他的打算!而且,这笔钱也不全由大公陛下亲自出,他在报纸上号召城里的绅士们捐款,用自己的姓氏设立奖学金——」
「切!鬼才会把钱砸在这上面!」
「你当然不会,因为你丫就是个穷鬼,贫穷限制了你的想像,养几个学生能花得了多少?这可是免费的宣传机会,可以堂堂正正的公开收买那些有孩子的家长,我要是安第斯家族,我可不会吝啬花这点小钱!」
争论变成了争吵。
听得入迷的老亚伯心头猛地咯噔一声,刚才他还震惊于大公的慷慨,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自己不自觉又上了坏人的当。
他还真有那么一秒钟想过,如果真有这么慷慨的绅士,哪天他有机会投票肯定会投给那家伙。
圣西斯在上,这帮唯利是图的恶魔怎么这么坏!
在这个堕落的时代,就没有一个无私奉献的好人吗?
风光无两的西奥登陛下并不知道,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居然和一名坎贝尔的老农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虽然是因为完全不相干的理由,但他们居然意念合一了。
这时候,有人挠著头问道。
「那……这学校都教啥啊?」
很快有人笑著回答。
「教的可多了!」
「我听说除了那些高不可攀的魔法,还教什么『魔导学』、『工程学』、『算术』、『炼金』以及诗歌、艺术什么的……我就记得这些。」
听到这里的老亚伯,心脏又是一跳。
他对魔法一窍不通,也没指望高贵的灵魂投胎到自己家里,做那「丢鞋者」的第五个孩子。
然而「算术」这单词,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贫瘠的灵魂。
不是因为他懂这玩意儿,而是因为他听说霍勒斯纺织厂那个叫埃尔西的伙计,就是因为算东西算得快,一下子从管帐本的会计干到了管工厂的厂长!
老亚伯是个淳朴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精明。
虽然他看不明白工厂管理层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和人情世故,但一些简单易懂的道理他还是能看明白的——
算术就等于会计,而会计就等于厂长!
如果他的孩子也能掌握这门技能,岂不是就不用再像他一样,为了几枚可怜的银镑对工头点头哈腰了?
老亚伯猛然惊觉。
他要是能有个厂长儿子,那不是一个顶十个?!
投资教育……似乎比多生几个靠谱啊。
酒馆里的讨论声越来越热烈,不过话题很快便从雷鸣城的大学,又回到了那些更攒劲的话题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庭,至少能把夜晚浪费在酒馆里的伙计们,还是单身汉比较多。
不过,虽然他们很快换了话题,有的人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譬如坐在吧台角落的老亚伯。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凉水,胸中却燃起了一团躁动的火。
圣西斯在上,连这群衣服打满补丁的家伙都在讨论著雷鸣城的未来,或许银松镇的「丢鞋者」也该做点改变了。
譬如——
学那些赶时髦的雷鸣城市民,给自己也想个体面一点的「姓氏」?
毕竟他的孩子可是未来的厂长,以后还要填那什么奖学金的申请表,总不能在大学里就让人看扁了。
老亚伯觉得,圣西斯并没有真的抛弃他这个倒霉蛋,也是有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给予他启示的……
(本章完)
(https://www.mirenxs.com/mi/76594/11804.html)
1秒记住迷人小说网:www.miren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ire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