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

金属管线在极度低温下迅速收缩，表面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里面的液体瞬间凝固，变成了冰坨。

那个正在滴答作响的机械钟表，齿轮也被冻住了，指针停在了  00:02:15的位置。

一切都静止了。

段鹏的手还保持着倾倒的姿势。他的眉毛上、睫毛上全是白霜。他的手套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手指失去了知觉。

只要再晚两分钟。

只要液氮再少一点。

只要刚才那一泼手抖了一下。

段鹏慢慢直起腰，感觉后背一阵冰凉。那不是液氮的冷，那是刚才一瞬间涌出来的冷汗，把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

“停……停了？”和尚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那个被冻成冰雕的控制箱。

“冻住了。”段鹏呼出一口白气，声音有些发颤，“只要不化冻，它就不会炸。”

“那咋办？一直守着？”

“不用。”段鹏从背包里拿出信号枪，对着头顶的一个通风口，“通知旅长。让工兵带那个……切割机下来。这种冻住的炸弹，最脆。一敲就碎。”

和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面对几十个死士他没怕，面对毒气他没怕。但刚才那一瞬间，看着那个钟表停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一半。

“真他娘的……”和尚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这比在少林寺蹲马步累多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晕死过去的日军军官，走过去狠狠踢了一脚。

“想拉大家伙一起死？做梦去吧。阎王爷嫌你脏，不收！”

地下三千尺。

危机解除了。

但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却久久没有散去。

段鹏看着自己冻得发紫的手指，突然想起了张合的一句话：“未来的战争，不光是拼刺刀，更是拼科技，拼脑子。”

今天，如果不是这瓶液氮，如果不是和尚那一枪的决断，这座六朝古都，恐怕真的要变成历史了。

“走吧。”段鹏捡起装备，“上面天该亮了。”

。。。。。。

金陵城的巷战，打到第三天，味道变了。

起初是那种大开大合的钢铁碰撞，59式坦克在主干道上横冲直撞，像是推土机一样碾碎日军的街垒。但随着日军残部退入那些蜘蛛网般的深巷、民居、甚至是教堂和学校后，战争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开锁游戏”。

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藏着一杆三八大盖；每一块松动的砖头下，都可能压着一颗诡雷。

小西门，一条名为“剪子巷”的狭窄街道。

“当！当！”

两声脆响。

李云龙手里的望远镜猛地一缩，镜筒上多了个白点——那是子弹擦过去留下的痕迹。

“他娘的！”李云龙缩回墙角，狠狠啐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唾沫，“这帮孙子属王八的？缩在壳里就不出来了？”

在他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青砖小楼，以前是个当铺。墙体厚实，窗户狭小。日军把一楼封死了，只在二楼和三楼开了几个碗口大的射击孔。

“团长，”一营长张大彪猫着腰跑过来，灰头土脸，左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纱布，“坦克上不来。巷子太窄，59进来了转不开身，那是给鬼子送菜。刚才二连试着冲了一次，刚到门口就被上面的机枪压回来了，伤了四个弟兄。”

“迫击炮呢？”

“也不行。”张大彪指了指头顶，“这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上面还拉满了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晾衣杆。迫击炮弹道高，容易挂在电线上，或者是打在自家房顶上。”

“那炸药包呢？让爆破组上！”

“鬼子把楼前的开阔地封锁了。咱们的人还没靠近，就被打成筛子了。”

李云龙气得把帽子摘下来，用力扇了扇头顶腾腾的热气。

这仗打得憋屈。就像是一个壮汉，手里拿着关公大刀，却被关进了一个只能转身的笼子里，对面还站着个拿着绣花针的泼妇，时不时扎你一下。

“我就不信了。”李云龙咬着牙，“给旅长打电话！借两门没良心炮过来！老子把这楼给它震塌了！”

“团长，旅长的电话打不通。不过……”张大彪表情古怪，“旅部后勤处刚送来了一车东西。说是旅长特意给咱们准备的‘巷战神器’。”

“神器？”李云龙眼睛一亮，“啥好东西？喷火坦克？还是那个钻地雷？”

“都不是。”张大彪挠了挠头，“您自己去看看吧。看着……像是一堆农具。”

……

巷子后方的一个临时集结点。

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后座上卸下来几个长条形的木箱子。

李云龙兴冲冲地跑过去，用刺刀撬开一个箱子。

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垮了下来。

箱子里没有黑得发亮的重机枪，也没有黄澄澄的炮弹。只有几根涂着草绿色油漆的……钢管？

那管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也就一米多长，比碗口稍微粗一点。旁边还有几个简单的铁架子，两个橡胶轮胎，看着跟农村那独轮车的轮子差不多。

“这啥玩意儿？”李云龙拿起一根管子，掂了掂。挺轻，也就三十多斤，一个人扛着都不费劲。

“这就是旅长说的神器？”李云龙把管子往地上一杵，发出当的一声，“这不就是几根自来水管子吗？拿这玩意儿去捅鬼子的屁股？那也得够得着啊！”

负责送货的是后勤部的一个干事，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李团长，这叫63式107毫米轻型火箭炮。”干事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咱们兵工厂按照旅长的图纸刚赶制出来的。它的特点就是轻，散件分解后，单兵就能背着走。而且……”

“而且啥？”李云龙没好气地问，“而且打得不准？”

“而且它不需要炮架也能打。”干事从箱子里拿出一枚墨绿色的炮弹。这炮弹样子也怪，屁股后面只有几个很小的喷口，上面还有一条红线。

“旅长说了，这炮是给游击队……哦不，是给巷战准备的。只要有个土堆，有个窗台，甚至是有块石头，就能打。”

“扯淡。”李云龙一脸不信，“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没见过不用炮架的大炮。那后坐力不得把人顶飞了？”

“它没有后坐力。”干事解释道，“这是火箭炮。火药燃气向后喷，炮弹向前飞，力是平衡的。”

李云龙狐疑地看着那根管子，又看了看远处那座还在喷吐火舌的当铺小楼。

“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李云龙招手叫来魏大勇（和尚这会儿刚从特战队那边过来帮忙），“和尚！过来！给你个好玩的。”

和尚背着大刀跑过来：“团长，啥好东西？”

“拿上这个。”李云龙指了指地上的炮弹和一根简易的定向管，“去，给前面那个当铺里的鬼子上一课。”

……

剪子巷，一处废弃民房的二楼。

这里距离日军据守的当铺大约二百米，中间隔着几道残墙。

和尚抱着那枚107火箭弹，手里还拎着那根定向管。他按照说明书（其实就是一张油印的纸条），把管子架在了窗台上。

“不用架子？”和尚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左右看了看，从墙角捡了两块砖头，垫在管子下面，调整了一下角度。

“瞄准……大概齐吧。”

这玩意儿确实没法精确瞄准。管子上只有一根白线。和尚眯着一只眼，顺着白线看过去，把线对准了当铺二楼那个正在喷火的机枪孔。

“接线。”

炮弹屁股后面拖着两根细导线。和尚把导线接在一个只有手掌大的起爆器（其实就是个干电池盒）上。

“团长，俺打了啊！”和尚回头喊了一嗓子。

躲在楼下的李云龙捂着耳朵：“打！别磨叽！”

和尚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猛烈的后坐力。

只听见“嗤——”的一声长啸。

那枚火箭弹就像是一条受惊的火龙，拖着长长的橘红色尾焰，从管子里钻了出来。

因为没有锁闭装置，甚至连管子都没怎么晃动。

火箭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略显狂野的弧线——确实不太直，甚至还带着点旋转，像是个喝醉了酒的汉子，摇摇晃晃地冲向了目标。

当铺二楼。

日军机枪手正打得起劲。突然，他看到一道火光冲着自己飞来。

“纳尼？”

还没等他喊出声。

轰！！！

那枚火箭弹不偏不倚，正好钻进了那个窗户。

剧烈的爆炸在狭小的房间里发生了。火光从窗户里喷涌而出，伴随着碎砖烂瓦。那挺九二式重机枪直接被炸飞了出来，像个破烂玩具一样掉在街上。

“好家伙！”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大腿拍得啪啪响，“这玩意儿劲大啊！比迫击炮狠多了！”

这还没完。

那枚107火箭弹装的不是普通炸药，而是张合特意调配的高能炸药，虽然不如温压弹那么变态，但在这种半封闭空间里，冲击波的杀伤力是成倍增加的。

当铺二楼的墙壁虽然没塌，但里面的几个鬼子，估计内脏都被震碎了。

“和尚！再来一发！”李云龙来了劲，“给三楼也送个礼！”

“好嘞！”

和尚这回熟练了。他甚至没用管子。

他直接把第二枚炮弹放在了窗台上，下面垫了个土坷垃调整仰角。然后把后面的导线外皮剥开。

“团长，这说明书上说，不用电池也能打，只要用火烧一下导线屁股或者直接把皮剥了搭个火。”

和尚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导线。

滋滋滋……

嗤——！

又是一条火龙飞出。

这次稍微偏了一点，打在了三楼窗户的边框上。

轰！

半面墙被炸塌了。躲在墙后面的鬼子像下饺子一样掉了下来。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李云龙从掩体后面跳出来，捡起一枚炮弹，爱不释手地摸着，“这哪是炮啊，这就是个大号的窜天猴！不用架子，不用人扛，有点土就能打。这不就是给咱们量身定做的吗？”

张大彪也看呆了：“团长，这东西好使！咱们要是每个班都发两发，以后碰到这种硬骨头，还冲什么锋啊，直接拿炮轰他娘的！”

……

下午，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日军在城南的一座教堂——圣保罗大教堂（虚构名）里，建立了一个核心支撑点。

这座教堂是石头砌成的，墙壁厚达一米，坚固异常。而且教堂外面有一圈围墙，日军在里面部署了两个小队的兵力，还有迫击炮和掷弹筒。

如果用重炮轰，这座百年的老教堂肯定保不住。而且教堂的地下室里，据说还躲着几百名没来得及撤离的难民。日军把他们当成了人质。

“不能硬打。”赵刚赶到了现场，脸色严峻，“张旅长有令，尽量保护古建筑，更要保护百姓。要是把教堂炸塌了，底下的百姓都得活埋。”

“那咋办？”一团长急得团团转，“鬼子的机枪封锁了所有路口。咱们冲了几次都被打回来了。”

李云龙背着手，围着那几箱107火箭炮转了两圈。

“老赵，你说不能把教堂炸塌是吧？”

“对。主体结构不能毁。”

“那把里面的鬼子震死行不行？”李云龙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震死？”赵刚愣了一下。

李云龙大手一挥：“把一营、二营所有的107都给老子集中起来！还有，去周围搜集砖头、土块、甚至是麻袋！”

半小时后。

教堂对面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幅奇观。

三层楼的民房里，每一个窗台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墨绿色的火箭弹。屋顶上、阳台上、甚至街道的断墙后面。

没有炮架。

有的炮弹下面垫着砖头，有的垫着草袋子，有的干脆就是在土堆上刨了个坑把炮弹放进去。

一共四十八枚。

所有的导线都被汇聚到了一起，连在了一个汽车蓄电池上。

“这是……”赵刚看着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这叫什么战术？”

“这叫‘土风琴’。”李云龙嘿嘿一笑，那是他从张合嘴里听来的新词，“虽然咱们没有喀秋莎，但咱们有这个。四十八发齐射，我就不信震不死这帮龟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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