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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人情


食肆里,宋妙见得韩砺,不免一笑,指着后头桌子道:“公子且坐——今日不过留饭,没有单做,只好凑合吃啦!”

    此时程二娘恰好出来,正要倒回去端水,韩砺见状,便道:“程二姐莫忙,我自家收拾就是。”

    语毕,果然跟着一道进得后院。

    他熟门熟路,自己打水洗了手、脸,又取了湃着山楂叶茶的铜壶回了前堂,见宋妙跟程二娘在布菜、摆碗摆筷子,便道:“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又自己斟茶倒水起来。

    程二娘闻言,转头看了看宋妙,得了她点头,才退到一旁,收拾灶台、锅盆去了。

    桌上摆了小盘小碗四五个,菜色不一,一看就是提前分出来的,另有一个小盅,上头盖了盖,看不出里边有什么。

    他当先去盛饭,但才拿了饭勺,刚一支开锅盖,还没盛饭,就已经能闻到一股很舒服的水生草植之气。

    米饭晶莹饱满,上头陷进去许多块白色茎块状东西,去了一层外皮,只留了中心的位置,切了块。

    他愣了下,问道:“这是什么?”

    宋妙笑着上前,道:“我来吧。”

    又解释道:“是时令菜,唤作饭捂茭白,难得今日得了些茭白,这东西南边本就送来得少,又兼快要过季了,吃一次少一次,虽然不如当地才摘时候来得细嫩,只吃个滋味也好。”

    她取了筷子,取了个盘子,把里头茎块状茭白仔细挑出来,往上头浇了一点酱油,一点麻油,稍稍一拌,就放在韩砺面前,又另给他盛了碗饭。

    韩砺先吃的所谓“饭捂茭白”。

    其中香油给得很克制,酱油也用的淡口,特地调制过,两样吊出极其简单的咸鲜,一切都为茭白本味而让路。

    茭白脆甜,虽然宋妙说过了季,又不够新鲜了,但是只取芯,吃起来完全是细嫩无渣的口感,不单是表层附着,咬进去,茭白肉里也全是米香,渗得透透的,汁水不是迸发而出,而是顺着牙齿滑进嘴里,不知不觉,就一口的清甜。

    米饭用灶台余温保着,其实已经不太热,只有半温,上头茭白自然也一样,但就是这恰好的温度,更容易感受那一股清新——米粒都染上了茭白香气。

    单靠这“饭捂茭白”,几块茭白配着,韩砺就吃了一碗饭。

    除却茭白,桌上又有一小盘冰镇莲藕,一碟酸辣藕丁。

    还没入秋,两道都是脆藕,冰镇的那一道全靠选料和刀功,宋妙自己落刀,冰也镇得足透,嚼着全无一点藕断丝连的感觉,什么调料都不用蘸,清清楚楚感受到的就只有藕汁——甘甜汁水在嘴里大杀四方。

    酸辣藕丁也已经只得半温,同样坐在锅里,本就切的均匀小方丁,四四方方,炒的时候已经十分容易入味,而今又放了个把时辰,吃起来酸同辣仿佛跟藕丁长在了一起。

    酸是陈醋、白醋、泡坛水合出来的酸味,非常激爽,酸得鼻腔通透,下足了茱萸芥末籽,辣也是猛的,但靠着藕丁本身的藕甜味,使得一切又柔和起来——这一道足以杀掉半锅饭。

    素菜之外,另有两道荤,菜量都不大。

    一道是白切鸡,那鸡皮厚,但是又弹又脆,皮与肉中间有很薄的一层鸡汁、鸡油精华冷凝而成的半透明冻。

    鸡肉浸熟,熟得刚刚好,紧实得很,全是香味,不带一点腥,蘸料是沙姜、葱油、姜蓉、喼汁调出来的,轻轻一裹,嚼的时候就把鸡味引得倾巢而出。

    另一道是小盅单独蒸的肉饼,里头放了红枣、党参、枸杞、泡开的干香菇,又把香菇剁碎进猪肉里。

    肉很新鲜,吃起来是简单而家常的滋补味,久蒸之后,党参、枸杞、红枣几样食材自带的甜味都已经进入了猪肉饼里头,非常的落胃,吃完一盅,把那精华汤汁一道喝了,会叫人觉得自己的气、血都跟着一起生发出来。

    确实每一道菜都不是现做,但是每一道都不怕久放,甚至久放还能倒添一点滋味,半温半热,正好入口。

    菜量都是刚刚好的,吃得人非常舒服。

    一桌小盘菜,很快就跟饭一起,被韩砺一扫而空。

    正好此时宋妙过来添茶,他忙放了筷子,问道:“宋摊主眼下得不得空的?”

    宋妙一时顿住了脚步,道:“公子请说。”

    韩砺就将桌上盘碗挪到靠右位置,把挨着自己左边的桌面上腾出半方空隙,才从袖中取出几张薄纸,一个小小布包,放在那空处,又站起身来,将左边那交椅往外抽出一点,方才抬头去看宋妙。

    他动作十分自然,做出的又是询问模样,先挪,再腾,又放,才抽交椅,最后抬头,宋妙自自然然就跟着他的动作,坐在了那交椅上。

    韩砺这才坐回位子,指着桌上纸、布包,轻声道:“师兄说这一向全靠你照应他饮食,人人见了,都说他气色好了,又辛苦你帮我大忙,同去滑州——想要送你一份礼。”

    他把那布包朝宋妙面前推了推。

    “是从前得的璞玉,他叫我好生慢慢磨雕出来,做一枚玉佩给你及笄时候压裙角——我画了几个样式,你且挑一挑,看喜欢哪一样。”

    宋妙几乎立刻就想到当日自己上门送信时候,那陈夫子当场硬要送的白玉。

    她把那布包层层打开,果然里头白玉无暇,又透又润,形状、大小,仍是从前模样,舒舒服服躺在布包里,外头还凸起一小角熟悉尖尖,长得甚像兔子三瓣嘴。

    若它会说话,只怕此时已经笑嘻嘻打起了招呼——嘿,没想到吧!又是我!

    宋妙看着那兔子嘴,不免叹了口气,道:“我开门做生意,先生上门,乃是照顾我,断没有还收这样重礼的道理——公子听了也不帮忙劝劝,嘴巴哪里去了?”

    韩砺听得这话,却是笑道:“实在大日子,我也想送礼,只还没选好合适东西。”

    又让去看纸上图样。

    因见宋妙好似还要推拒模样,他便道:“今日来,另也有一桩事情想要问——我听得人说,店里地方不够,正要再找院子晒肉干,不知是也不是?”

    近来到处找院子、宅子,许多老客、相熟都晓得,都在帮忙出主意,宋妙倒是不意外对方会得知,顺口应道:“是有这事,公子晓得哪里合适的吗?”

    “我看对面就很好,也不是十分难事,做什么不来同我说?”

    他先前说话时候,面上都带着笑,声音里也有淡淡笑意,但问到这一句之后,神情却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

    见他认真,宋妙便也认真道:“我晓得公子必定有办法,只是楼务司同户部乃是权重之地,将来……”

    她顿了顿,正想着如何说更合适,就听得那韩砺道:“从前我说娘子小看我,而今却要说娘子高看我——难道在你心里,我会去做那等没有把握、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

    他往左边挪了一点位置,轻声道:“叫我也来搭把手——炉子没能使上力,寻个院子,总不应当被拦着了吧?”

    宋妙一时失笑,道:“公子这话……”

    韩砺又道:“我看店里眼下经营,不过两进宅子,如何能够用?对面这样近,样样方便,咱们不如索性买下来算了。”

    “我手头攒了些闲钱,从前就同你说过,你不肯拿——今次难得机会,总不该再来说那些生分话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信笺。

    宋妙不用收,不用拆,也晓得里头是多半是钱票,想了想,索性坦白道:“我实在不想拿公子银钱。”

    韩砺怔了怔,若有所思,继而道:“那我买了下来,你来赁用——如何?”

    宋妙摇头道:“人情太重,人情比钱还要难还——我晓得公子必定说,不用我还,只是在商言商,我是做生意的,最忌讳拖泥带水。”

    韩砺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我在宋摊主眼中,是泥是水?”

    宋妙有些不好接话。

    两人安静对坐。

    过了几息,韩砺抬眸看过来,问道:“在滑州时候,你做了多少事?那时候我怎么不说怕欠你人情?”

    “且先不谈那个——你如今最多愿意用我出多少力?”

    “总不能比辛奉、比程二姐、比张四娘、比孙里正还要少吧?”

    这话问得刁钻,倒把二人先前一点凝重打破,叫宋妙忍不住笑起来,问道:“公子果真有办法叫动楼务司把对面宅子放出来——日后还能继续骂他们?”

    韩砺轻轻看她一眼,道:“不骂他们,难道骂你?”

    话语之中,居然带了一点气。

    实在甚少见得对面人生气,宋妙心中觉得有种说不上来滋味,却又莫名更好笑了。

    她道:“劳烦公子——且先欠你一个大人情,要是那宅子果真能买,我打算把这食肆抵当出去,如若还缺一点,到时候再问公子借,将来慢还,如何?”

    韩砺到底应了,又指了指桌面那玉佩样式,示意宋妙去看,自己则是站起身来,慢慢收拾桌上碗筷,送到了后院。

    二人先前一番对话,宋妙不好去留那脏碗筷,明明自觉理直气壮,被他一句“难道骂你”,弄得好似理亏,只好慢慢翻那几张纸,细看其中样式。

    一时韩砺洗了碗筷出来,重新坐回座位,又取了干净茶盏来,给二人各自斟茶,把交椅挪得近了半步,同她逐一解释各个样式其中自有什么寓意。

    正说话间,宋妙就听得二门后一点小声动静。

    她先转头,而后韩砺见状,也跟着转头,二人一齐看去,就见门内钻出来一个小小脑袋,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头上插了一支小小竹簪——正是小莲。

    乖小孩实在可爱。

    宋妙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小孩就害羞地低着头跑了过来,靠在宋妙身边,似是借此得了勇气一样,转头细声细气同韩砺道:“韩哥哥,谢、谢谢你送我的簪子、梳子,还有镜子——我想要回礼,姐姐说,我可以来问你——我送哥哥什么好啊?”

    韩砺挑了挑眉,转头先看宋妙一眼,才又看向小莲,沉吟片刻,俨然在用心思考,最后道:“倒是真有一样事情,想要请你帮个忙。”

    他道:“我才从外地回京,今日去师兄书房时候,发现今年书蠹、虫蚁比往年都多——能请你想想办法,配几个药包出来,帮我驱虫驱蚁吗?”

    小莲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把一只手攥着宋妙的衣袖,问道:“是什么虫啊?”

    韩砺道:“看到两三种……”

    他简单形容了一番。

    小莲立时就跑了回去后院,不多时,抱出来纸笔,煞有其事地记录下来,郑重承诺道:“我明日就去问师父,一定给哥哥配个好驱虫包出来!”

    又道:“要是一下子驱不走,我……我还能再做新的!”

    她了却一桩大事,高高兴兴带着记下来的内容回了后院。

    吃了饭,说了话,又在这里选了半日玉佩样式,眼见时辰不早,韩砺不好多留,只得起身告了辞。

    临走前,他道:“宋摊主将来是做大生意的,行事怎好这样过分小心?但凡试一试——有些泥水,其实可以拖带。”

    又道:“我自有心思,从不怕欠你人情,只觉得欠的越大、越多越好——你会有一点这样心思吗?”

    说完,他先走几步,复又回头,慢慢看她一眼,方才拱一拱手,再又走了。

    而宋妙站在门内,也不着急关门,片刻后,终于走出门,站到巷子尾中间,抬起头来。

    有弦月当空,繁星似河。

    她站着看了好一会,一时想到泥,一时又想到水,半晌,进得屋中,把门关了,闩门落锁,回得自己屋中,正要掩门,忽然又作一顿,再又出去,持灯走到那棚下水缸边。

    这样黑天,是看不清水中游鱼的,她盯看半日,只有一盏昏黄灯烛光投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被里头鱼儿游散。

    是有一点心思——又怎会没有一点心思,是以更不想欠那样大人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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