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长拿起海螺，凑到唇边。

一阵悠远、空灵，带着说不尽缠绵与怅惘的旋律，从海螺中流淌而出。曲声如潮，一波一波地在这小茶摊中涌起，引得零星路人不由得靠近了来，只觉被这旋律钻入心底，勾起一阵无名的酸楚。连那卖炊饼的老汉，也忘了揉面，只怔怔地听着。

兄长边吹，一边鼓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妹妹会意，开口跟着这曲调唱了起来。她的嗓音空灵柔美，听来不着烟火，如向神明祈愿一般，又自带一丝奇怪的坚定之意，让人听来有一种不可亵渎之感。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

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

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

婆婆执着蒲扇的手，停在半空。

一曲唱罢，行人尽皆喝彩，如同黯淡了多年的日子，忽然有了一些起色。

婆婆笑道：“这调子……听得人心里，又暖，又凉。像是找了一辈子什么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偏生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呢。”

她将两碗茶推到他二人面前，碗底与木桌轻轻相碰。

“茶钱，免了。”

便在此时，路人中忽然走出一位衣衫破烂高大的僧侣，向兄妹二人行了一礼，赞道：“二位唱得好曲！”

二人连忙逊谢。

僧人又向那婆婆行礼，道：“过路僧人，向婆婆讨一碗茶吃，不知可否？”

婆婆看那僧人，洒脱中颇有静气，不由暗赞了一声好。

当下婆婆为僧人倒了一碗茶，笑道：“我观大师有些眼熟，是否在哪里见过？”

僧人笑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因故曾晕去多日，醒来之时，已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只觉要寻一些东西，一路行来，便到了此处。婆婆若知我根底，不妨说来听听。”

那对唱曲的兄妹闻言，忽然对视了一眼。其中的妹妹小声说道：“哥哥，这僧人倒和咱们有些相似。”

这对兄妹也是从昏迷中醒来，忘却了之前的经历，只记得要寻找什么东西，冥冥之中一路寻了过来。

那婆婆诧异道：“还有这等事？其实我看大师眼熟，却是在城内护国寺中见过一面。若大师真是那人，却不好进这皇城了。”

僧人听的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婆婆道：“我所记的那位僧人，是因与寺中起了纷争，这才被逐出寺院。大师慈眉善目，怎会与人纷争？想必不是他。对了，记得那僧人还有个绰号，叫做八法金刚。”

兄妹二人又向那僧人看去，见他身材高大，自有威仪，可不就像一个活脱脱的金刚？二人各自吃惊。

僧人显然也大感兴趣，问道：“这外号倒也别致，莫非这僧人有精通技击武艺？我听说有一种拳法，便讲究八法之说，说的是气、骨、形、随、提、还、勒、伏八法。行拳时的精神集中、内气圆融、应变如响，却是厉害得很。

婆婆道：“老太婆哪里知道什么武艺？却听说这位僧人的八法，是指八种了不起的神通。”

平民百姓，平时哪里见过什么神通？听这婆婆一说，茶摊内外，众人都把头颈转来细听。

僧人也笑道：“却是要请教婆婆，他有哪些神通，能得了这八法金刚的绰号？”

那婆婆也笑：“大师莫要笑我，老太婆也是听人闲扯，却是不信的。人家当初和我说，这八种神通，一曰净心、二曰疗愈、三曰真视、四曰御风、五曰坚壁、六曰灵言、七曰宿命、八曰净秽，都是极了不起的本事呢。”

这婆婆的茶摊挨着路边，摆了数矮桌，二十几张小凳。众人在这里喝茶休息，聊些闲话。

便在此时，只听马蹄答答，一位差役模样的人乘马而来，马蹄激起路上尘土，涌向茶棚。婆婆拿起扇火的小蒲扇，刚要有所动作，却停了下来，看着那僧人。

僧人似无所觉，端起碗来顾自喝茶，破烂的僧袍却自鼓了一鼓，恰有一阵清风生起，那那涌来的尘土阻在茶棚之外。

差人下了马，按了按腰上佩刀的刀柄，昂首走向茶摊，口中叫道：“孟婆子，倒一碗茶，渴死我了！”

茶摊中的客人多半认得这差役，不想惹麻烦上身，纷纷站起，向婆婆抱了抱拳，走了出去。

婆婆也不为意，对那差役笑道：“董爷辛苦，快来坐下，是出城办差吗？”

一边倒了一碗茶给他。

差役想是渴了紧了，大马金刀的坐下，碗起碗来，咕嘟嘟喝了个干，这才把碗放下道：“可不是！皇城中要重修万相碑，征召杂工，这差使便落到了我等头上，跑死个人！那些贱民又推三阻四，说出种种道理来，气死个人！”

孟婆婆为他又续了一碗水。

差役端起又喝，却一口喷了出来，道：“孟婆子，你怎把这刚烧开的水给我喝，烫死个人！”

那婆婆连连倒歉，道：“董爷消消气，他们怎么气你了？”

差役想起被人推阻之事，更是生气，道：“还不是听了先前那八法金刚的话，说什么护国护民的，烦死个人!”

这不大一会儿，在他口中已死了四个人。

差役又道：“那八法金刚，和他们说过什么护国不如护民之说，简直便是谋反，这些贱民，居然信他的很！”

那唱曲的汉子听到，居然点了点头，对自己完妹子道：“护国不如护民，这八法金刚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差役回头，看了汉子一眼，斜着眼道：“外乡人？”

婆婆道：“是我的远房亲戚，来皇城讨生活的，还请董爷多多照应。”

那差役一瞥眼，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妹妹，眼前忽然一亮，对婆婆道：“你这婆子可是转了行，莫非做了牙婆？哪里来的亲戚，出落得如此标致？可有名字？”

那唱曲的汉子道：“在下氐敖，我妹子的闺名，却不便相告。”

差役面色稍和，道：“既是如此，你二人做什么营生？”

氐敖道：“唱曲为生。”

差役不屑地撇了一下嘴，道：“原来是娘们营生。也罢，唱一曲来我听，若唱的好，自有赏钱。”

氐敖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却又强压下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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