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弘羊退下之后，霍光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绢帛，脸色十分凝重。

“陛下，北边来报。”

刘弗陵心中一紧，“匈奴有异动？”

“不是匈奴，而是乌桓。”霍光展开绢帛，“乌桓单于遣使来朝，表示愿意归附，但要求互市，并请朝廷赐予农具、粮种。”

这是好消息，但霍光的表情并不轻松。

“大将军担心什么？”刘弗陵问。

霍光说，“陛下，这乌桓归附本应是好事，但他们这些人的要求实在是太多了，像农具、粮种，这些都是边民急需的，若是我们给了乌桓，汉人百姓恐怕有怨言？而且，开了这个头，其他部族也会来要，如此一来，那么多外民，朝廷给得起吗？”

刘弗陵思考片刻，便下定决心，“给，但不能白给，必须要求乌桓用马匹、牛羊来换，至于价格嘛，可以适当优惠，但不能完全免费。”

“那其他部族......”

“一视同仁。”刘弗陵开口道，“只要愿意归附，都可以互市，但有一条：必须遵守大汉律法，不得劫掠，不得侵犯边境，违者，取消互市资格，并且我大汉还会追究其责。”

霍光看着这个九岁的孩子，心中感慨，如今这位陛下考虑问题越来越周全了，既会怀柔，又有一定的底线。

“臣明白了，下去就吩咐下去，陛下，臣还有一事......”他迟疑了一下，“陛下，您最近身体如何？”

刘弗陵咳嗽几声，“老样子，时好时坏，太医令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需要静养，但是如今这朝中这么多事，朕如何才能静养？”

霍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陛下方才登基一年，个头没长多少，脸色却越来越差，这样下去怕是......

“陛下，朝政有臣等分担，您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的。”霍光劝道，“保重龙体要紧。”

刘弗陵摆摆手，“大将军你说的朕都知道，但之前朕就说过，有些事，必须由朕亲自决定，比如休养国策，比如与各部族的和战，大将军，朕是信任你，但朕不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你做。”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父皇说过，为君者，不可懒惰，也不可专断，朕要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

霍光深深一躬，行礼道，“陛下圣明啊。”

对于现如今陛下的心智，霍光是既欣慰又感到担忧，欣慰的是大汉皇室后继有人，担忧的是陛下身体，如此下去，撑不到亲政的那一天。

霍光想起先帝的嘱托，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责任感，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这个孩子，护住这个江山。

十一月初，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羌人少年走进了太学的大门，太学位于长安城东南，毗邻明堂、辟雍，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

他叫滇良，十二岁，是归义侯滇吾的独子，他穿了一身崭新的汉服，虽然料子很好，但穿着别扭，走路时总想扯领口。

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故而太学博士张苍亲自接待了他，这位太学博士张苍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是当世大儒，精通《春秋》《尚书》，当他看到这位羌族少年第一眼的时候，眉头微皱。

“你就是滇良？”

“是。”滇良用生硬的汉语回答。

“识汉字吗？”

“识一些，阿爸请汉人先生教过。”

张苍点点头，从案上拿起一卷《论语》，“你读一段。”

滇良接过竹简，磕磕绊绊地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发音不准，但是意思倒是懂了。

张苍脸色缓和了些，“基础还可以，从今天起，你就在太学读书，上午学经史，下午学礼仪、算术，在太学里面有宿舍，吃住都在这里，每月可休沐两日，可回家，这前提是如果你在长安有家的话。”

“我在驿馆。”滇良说。

张苍顿了顿，接着说，“那就在驿馆，滇良，你要记住，太学乃是大汉的最高学府，这里不分羌人汉人，只分勤奋和懒惰，你若是刻苦，将来可回陇西为官，造福乡里，你若懈怠，那就辜负了陛下和侯爷的恩典。”

滇良郑重地说，“我明白。”

随后，滇良便住进了太学宿舍，同屋的还有三个汉人学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到羌人同学，他们先是惊讶，然后是好奇，最后是友善，毕竟能进太学的都不是普通人。

“你叫滇良？我叫王充，扶风人。”一个瘦高的少年主动打招呼。

“我叫李固，陇西人。”另一个圆脸少年说，“咱们算是半个同乡。”

第三个少年沉默寡言，只说了名字，“陈汤。”

滇良有些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了，少年人之间没有那么多隔阂，几句话就熟络起来，太学的日子很充实，也很辛苦。

天不亮就要起床，晨读、上课、习字、演算，一直到掌灯时分，滇良的汉语不好，经史读得吃力，但算术很好，在羌人部落里，计算牛羊、分配草场那可是生存必需。

“你这算法好特别。”王充看着他演算羌人分配草场的方法，“比《九章算术》里的简单。”

“我们没读过《九章算术》。”滇良老实说，“这些都是阿爸教我的。”

“那你阿爸很聪明。”李固凑过来，“对了，听说你阿爸是归义侯？那你是小侯爷了？”

滇良摇头，“我不是侯爷，我只是羌人，阿爸说，在长安，我就是个学生。”

陈汤忽然开口，“你阿爸说得对，在太学，只有学问，没有身份。”

四个少年相视而笑，在课余时间，滇良会去长安东市逛逛，东市繁华，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最让他惊讶的是羌汉互市专区，那里专门售卖羌人马匹、皮毛，还有羌人特色的手工艺品。

他看到一个羌人老匠人在卖雕花马鞍，手艺精湛，价格却不贵，几个汉人商贾围着挑选，讨价还价，最后成交，双方都满意。

“以前不是这样的。”滇良对同行的王充说，“以前羌人都不敢来长安，汉人也不敢去陇西，他们见面就是打架，就算是有做生意的，那都是偷偷摸摸的。”

“现在好了。”王充说，“当今陛下仁德，让羌人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滇良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阿爸说得对，来长安是对的，只有亲眼看到这里的变化，亲手触摸，才能真正理解大汉的包容与强大。

他想起离开陇西前，阿爸对他说的话，“良儿，去长安好好学，学成了回来，帮阿爸治理部落，那时候，咱们羌人，也要过上好日子。”

滇良在心里默默念，阿爸，我一定会好好学，让羌人不再挨饿，不再受欺负。

夕阳西下，两个少年走在回太学的路上，长安城的街道宽阔平整，行人往来，车马如流。路旁的商铺点起了灯笼，暖暖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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