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补一笔,合规生路
药田的活,一干就干到了日头偏西。
夕阳把天际染成一片橘红,余晖斜斜地洒在田垄间,将杂役们弓着的背影拉得细长又单薄,像一排排被无形的钉子钉在泥地里的影子。脚下的泥土被反复翻动、晾晒,早已失了清晨的湿冷黏腻,变得温热而松散,踩上去簌簌作响。江砚的动作始终不快,却自始至终没有停歇,翻土、理根、控水,每一个步骤都做得稳稳妥妥,稳到挑不出半点错处,连最挑剔的巡田杂役路过,都没说一句斥责的话。
可江砚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稳”,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因为霍明,没有再来找他麻烦。
第三章里霍明刻意将最难打理的紫冥灵芝交给他,明摆着是要刁难,按以往的经验,绝不会只丢下一句威胁就善罢甘休。要么中途再来挑刺,要么找个由头让他加班,总之不会让他安稳干完活。越是这般表面的风平浪静,江砚越觉得不安——底下定然已经布好了下一层线,只等着他稍有疏忽,就一脚踩进去。
果然,这份不安没等多久就应验了。
傍晚时分,药田边缘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没有外门弟子惯有的从容散漫,反而带着点刻意营造的“忙碌”,落在湿软的田埂上,发出清晰的“踏踏”声。江砚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便看清来人是负责药田灵性记录的外门执事弟子,手里捧着一卷薄薄的青色玉简,眉头微蹙,指尖在玉简上快速划过,像是在核对什么关键信息。
“谁负责这片紫冥灵芝?”
声音不算高,却带着执事弟子特有的威严,足以让附近干活的杂役们同时僵住动作。几道混杂着畏惧与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江砚,像一道道细小的针,扎在他身上。
江砚的心猛地一沉,却没有半分退缩。他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依旧低着头,声音平稳地应道:“是我。”
那执事弟子抬眼看向他,目光在他沾满泥污的灰衣、粗糙开裂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玉简记录显示,这片紫冥灵芝在午时前后,灵性波动出现过一次异常偏移。你可知晓?”
来了。
江砚的心里瞬间清明。这才是霍明真正落下的“线”,比直接刁难更隐蔽,也更难辩驳。若是他中午没有提前察觉并处理第三号水沟的隐患,灵芝根系必然会因积水受损,灵性波动异常是必然结果;哪怕灵芝没有立刻枯死,这份记录上的异常,也足够将责任稳稳地扣在他头上,到时候任凭他如何辩解,都只会被当成推卸责任。
江砚没有立刻开口辩解。他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像是在努力回忆午时的情景,又像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活脱脱一副不太聪明、却又怕惹事的卑微杂役模样。他在等,等意识深处那道微光的指引——面对这种规则内的陷阱,鲁莽辩解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下一瞬,那道熟悉却极其克制的微光,再次在意识深处亮了起来。
没有铺天盖地的银线,也没有全面展开的规则脉络,只是精准地对准了“记录异常”这一个瞬间,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了所有关键信息:
【记录异常来源判定中……判定完成。】
【实际原因:水系微调导致灵性流速短暂变化,属“正常养护行为”,非损伤性波动。】
【当前风险:若无补充说明,执事默认归因“操作失误”,记录为“失职”。】
【可选修正方案:补充“稳定记录点”,以“养护调整”为由补全解释,覆盖异常数据。】
江砚的心跳微微加快,却瞬间冷静下来。“稳定记录点”——这不是强行改写既定事实,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补全一条被遗漏的解释路径,让原本可能被曲解的行为,变得合规合理。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依旧不高,却比之前多了一分笃定,少了几分怯懦:“回执事,我午时前后,确实调整过一次这片灵芝的水流方向。”
那执事弟子的眉头立刻挑了起来,语气瞬间冷了几分,带着质问的意味:“未经报备,擅自调整灵田水流?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擅自。”江砚立刻低下头,姿态放得更低,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是昨夜雨势太大,这片灵芝的根系周围积了不少水,我怕积水太久会烂根,才小心翼翼引走了多余的水。当时我特意观察过,灵芝叶片的灵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更稳了一点。”
他说话时,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紧紧贴着“杂役劳作经验”的边界,不涉及任何高深的灵草培育知识,更不提及灵性波动的原理,只说自己能看到、能摸到的现象——这正是杂役最该有的样子,朴素又真实,让人难以怀疑。
那执事弟子将信将疑,低头看向手中的青色玉简,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玉简上立刻浮现出午时前后的灵性波动曲线;他又抬头看向田垄里的紫冥灵芝,仔细观察叶片的状态——叶片舒展,色泽鲜亮,灵光稳定流转,确实不像受过损伤的样子。
“你说调整后反而稳定了?”执事弟子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显然被他的话打动了。
“是。”江砚郑重地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关键的话,“我翻土的时候,特意避开了主根,只松了外围的泥土,引走的水流得很慢,不会冲击根系,所以灵性只是短暂动了一下,很快就稳了。”
这句话,恰好对上了玉简记录里“灵性短暂偏移后迅速回稳”的曲线特征。原本模糊的异常,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执事弟子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玉简上快速划过,重新刻下了一行字。江砚虽然看不清玉简上的内容,却能清晰地听到笔尖划过玉质表面的轻响。
“记录修正。”
“异常原因:养护调整,属合规操作。”
这几个字落下的瞬间,江砚清晰地感觉到,那条原本已经准备收紧、要将他缠住的无形之线,被生生剪掉了一小截。
它没有彻底消失,霍明留下的隐患依旧存在。
但这一小截被剪掉的部分,已经足够让它无法再作为针对他的“罪证”。
执事弟子收起玉简,语气彻底平淡下来,没有了之前的不耐与冷意:“下次再做这类调整,提前向药田值守执事报备,不得再擅自行动。”
“是,弟子记下了。”江砚恭敬地应道,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态。
那执事弟子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药田。周围围观的杂役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低下头,重新投入到收尾的劳作中,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里,少了几分畏惧,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这个总是被欺负的江砚,竟然安然度过了这次危机。
江砚却依旧站在原地,直到执事弟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田埂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规则天书真正可怕的地方,从来不是它能强行改写命运,而是它能让他看清规则的每一个缝隙,知道哪些地方,只要顺着规则补一笔,就能把原本的必死之局,改成合规的生路。
这种顺着规则走的方式,比强行改写要安全得多,也隐蔽得多。没有剧烈的代价,没有明显的痕迹,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危机。
日落西山,最后一缕余晖掠过药田的轮廓,彻底沉入西山。药田收工的信号在远处响起,杂役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往杂役院的方向散去。有人满脸疲惫,有人麻木不仁,没人再特意关注江砚,仿佛他只是田埂边的一捧泥。霍明早已带着几名外门弟子离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下,像是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江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负责的这片紫冥灵芝,第三号水沟安稳如初,围堰没有坍塌,水流顺畅地绕开了根系区域;灵芝的根系牢牢扎在土里,叶片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灵光,稳定而鲜活。
霍明布下的这一条线,被他稳稳地按住了。
回杂役院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色像墨汁一样,一点点浸染了天空。风吹过山道,带着山间的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江砚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后头,步子不快,却比清晨出发时更稳了几分。他始终低着头,灰衣的身影在暮色中毫不起眼,像随时会被夜色吞没。
可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本无形的规则天书,悄然翻过了一页。
没有耀眼的金字提示,没有明确的奖励,只有一行极淡、极淡的灰白标注,像给一个合格的“变量”写下的评语,安静地浮现在意识里:
【命运路径偏移确认。】
【当前命运稳定度:微幅提升。】
【备注:本次调整属规则内补充说明,无需支付额外代价。】
江砚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他彻底明白了,从今天起,他不再需要每一步都靠“改写”去硬撬命运的大门。只要他足够冷静,足够隐忍,足够懂得如何在规则允许的缝隙里行走,如何顺着规则补全那些被遗漏的解释——命运,就会自己,慢慢给他让路。
夜色彻底落下,将天衡山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杂役院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在风中摇晃,像濒死的烛火。江砚走进熟悉的院门,依旧没有抬头,和往常一样,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可这一晚,他的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知道——那条通往三年后死亡的线,已经不再是笔直的了。它被他一点点拨动,一点点修剪,虽然依旧存在,却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露出了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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