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银线靴影
“拿下!反抗者,当场斩杀!”
高大执事弟子的指令未落,外门弟子的剑光已骤然出鞘。寒芒划破凝滞的空气,广场像被猛然掀开锅盖的沸水,压抑已久的恐惧与混乱瞬间沸腾炸开。
外门弟子呈扇形冲入人群,剑鞘撞地的闷响、急促的脚步声与杂役们的惊惶抽气声交织成一片刺耳的轰鸣。秩序线的符光被再度催至极致,白得晃眼,像一轮小太阳悬在半空,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贴在青石板上无处遁形。杂役们像被狂风推倒的稻草,成片往后缩挤,有人被脚下的碎石绊倒,刚要痛哼出声,就被身后涌来的人潮踩得蜷缩在地,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此刻任何多余的声音,都可能被当成“扰乱秩序”的罪证,当场处置。
可那道被围堵的黑影,却半点不见慌乱。
它像早就算准了符光的每一处死角,趁着人群翻涌的空隙,贴着地面轻盈滑行。步子极轻,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周身气息更是收敛到极致,若不是刚才那枚暗针逼得执事当众出手,谁也不会在意这片黑压压的人海里,竟藏着这样一道“会移动的阴影”。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一名外门弟子眼尖,怒喝一声,剑尖精准指向黑影逃窜的方向。
黑影闻声骤然一折,竟不往更暗的墙角退避,反而朝着符光最亮的区域切去——这是最阴狠的生路:在极致的光亮里,所有人的眼睛都会被强光刺得发涩,视线极易错位,反而更容易藏形。
但这一次,高大执事弟子没给它钻空子的机会。
他袖口猛地一抖,一道青色符光如锁链般疾射而出,落地瞬间便化作三道半透明的“封步印”,在黑影前方三尺处连成一道弧形禁步线。黑影脚尖刚要踏过线界,禁步线便“嗡”地一声回弹,震得青石板碎尘乱跳,一股无形的力道将黑影硬生生逼退半步。
黑影被迫抬头,帽沿下的脸短暂暴露在符光中。
最扎眼的,是他脚上的靴子——鞋底正中央,嵌着一道细细的银线,像冷硬的铁丝弯成的纹路,与王二之前嘶吼着指认的特征分毫不差。
符光下瘫软的王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被彻底吓坏的幼兽,浑身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双银线靴,恐惧深处竟藏着一丝“终于被你们看见了”的绝望,仿佛这双靴子,是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拿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大执事弟子的声音冷得像刀背擦过骨头,不带半分温度。
两名外门弟子立刻一左一右扑上去,剑未出鞘,先用厚重的鞘尾狠狠砸向黑影的膝窝——他们不敢轻易下杀手。符光下行凶本就已经惊动了内圈的长老,若再当场将人斩杀,不管此人身份如何,都会背上“杀人灭口”的疑云,届时谁也担待不起。
黑影硬挨了一记鞘尾重击,身形竟没跪下,反而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旋身,袖中再度亮起一点暗芒。
第二枚暗针。
这一次,针尖没有直奔人命,而是贴着符光边缘射出,角度刁钻到了极致,直取那三道封步印的阵脚。只要封步印被破,这片混乱的人群就是他最好的遁形之所。
“想破印?太嫩了!”阵纹巡检弟子冷哼一声,指尖早已蓄势,一枚灰符应声落地,灰光骤然一卷,竟像有生命的藤蔓般,将那枚疾驰的暗针半途“拽”了下来,稳稳钉在灰符中央,像从水里捞起一条挣扎的细鱼。
暗针被擒,黑影的节奏第一次乱了。
外门弟子趁机近身,鞘尾第三下砸得更重,闷响在广场上清晰可闻。黑影终于踉跄半步,头上的帽沿被震歪,露出了半张脸——不是杂役那种经风历雨的粗糙模样,而是修行者常见的冷白皮肤,眼角细纹极浅,气息虽被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修为底蕴。
更关键的是他的手。
指节干净利落,掌心的茧薄而均匀,是长期握持法器、勤练功法磨出的痕迹,绝非杂役们搬运重物、干粗活磨出的裂口粗茧。
“是外门弟子?!”有人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震惊。外门弟子公然在观序台行凶,还干扰官方核验,这已经是触碰宗门法则的重罪。
黑影眼底掠过一丝狠色,见突围无望,竟不再挣扎,反手就往自己口中按去——指缝间隐约可见一枚黑色的丹丸,显然是早就备好的速效封喉毒丹。
“拦住他!别让他吞毒!”阵纹巡检弟子厉声疾喝,身形已快步上前。
可还是慢了一线。
黑影喉头狠狠一滚,毒丹已入喉。他的脸色瞬间泛青,唇边迅速溢出一点黑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外门弟子急忙一把掐住他的下颌,想逼他将毒丹吐出,却只逼出一阵带血的咳声,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浸透了胸前的衣料。
“想死?没那么容易。”高大执事弟子缓步走近,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针,要把他从头到脚扎个通透,“你死得了,你背后的人,难道也能跟着你一起死?”
黑影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软肋。他咧了咧嘴,似笑非笑,黑沫顺着嘴角不断往下淌,却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含混的气音:“……规……矩……”
两个字破碎不堪,却足够在场的人听清。
规矩。
他想说的,大概是“规矩能杀人,也能护人”。更能当一把无形的刀,替背后的人把所有痕迹都割干净。
江砚坐在登记案后,直到此刻才缓缓起身。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冲向被擒的黑影,也没有去看符光里仍在抽搐的王二,第一步走向的,是那枚被高大执事弟子拦偏、钉在青石板里的暗针。
这枚暗针太细了,细得几乎看不见,在符光下泛着诡异的黑芒。若是不立刻封存,混乱中随便一脚就能将其踩碎,或是被人趁机“顺手”收走,这关键的凶器证据,就会变成一阵风,再也抓不住。
江砚弯腰,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从登记案旁取了一张空白的封条纸,灵巧地折成夹具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将暗针夹起,放进一只空木匣里。这只木匣原本是用来盛放印泥的,他随手将印泥挪到桌上,木匣便成了临时的证物盒。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声音不高,却足够穿透广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到高大执事弟子耳中:“执事,这枚暗针与方才干扰铜盘的行为同属一案,按宗门核验规程,需立即封存归档。弟子已用封条纸隔手收纳,避免破坏针上残留的灵息与痕迹。”
高大执事弟子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木匣,阴沉的脸色里掠过一丝意外。这个灰衣杂役,心思竟缜密到了这种地步,动作快得不给任何人“顺手抹除证据”的机会。
“拿来。”执事伸出手,语气依旧冰冷。
江砚没有迟疑,双手将木匣奉上,同时顺势把纸簿翻开到之前写下的“临时措施”那一页,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纸上的文字——没有说话,却在无声地提醒:封存流程必须完整,缺一不可。
高大执事弟子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脸色愈发难看,却还是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巡检,落符印确认。陈××,按指印见证。证物封存,从此刻起,任何人不得擅自触碰,违者按扰乱核验论处。”
阵纹巡检弟子立刻上前,指尖泛着灰光,在木匣的封条上落下一道符印;陈师兄也快步上前,抓起印泥,在符印旁重重按上自己的指印。鲜红的指印与淡灰色的符印交叠,像用鲜血将木匣封住,再无篡改的可能。高大执事弟子最后提起笔,在封条末端写下“外门执事封存”六个字,落款简洁,却比任何宣告都更有分量。
江砚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了半分。
凶器在,补注在,关键证人王二也还在,连封存的流程链条都完整无缺。就算有人还想把这口锅强行压回“未登记之人”的名头下,也得先解释清楚:是谁在符光下公然行凶?是谁在官方核验现场干扰铜盘?又是谁在被擒后急于吞毒灭口?
这些问题,都不是“杂役登记误差”这种轻飘飘的借口能糊弄过去的。
可他没松懈太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高大执事弟子的视线重新落回王二身上时,眼底依旧带着“必须尽快拿出交代”的焦躁。江砚瞬间明白:上面要的是一个明确的名字,不是一套完美的流程。流程再无懈可击,若最终拿不出能交差的名字,高大执事弟子还是会被长老施压,到时候,王二依旧可能成为那个被牺牲的替罪羊。
王二还活着,却已经被吓得彻底崩溃,嘴里反复念叨着“银线靴”“别叫名字”“会死人”之类的胡话。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一旦再被强行逼问,很可能会脱口说出那个真正的名字。而那个名字一旦出口,要么会掀翻一张更大的关系网,要么就会引来第二次、第三次更疯狂的灭口行动。
江砚的脑中,那道冷窄的微光再次亮起,灰白的字迹飞速浮现,又飞速隐去:
【证据链已闭环:干扰核验+符光行凶+凶器封存+特征指认。】
【核心风险升级:幕后方将启动“口径回收”,优先清除目标:关键证人王二、记录者江砚、见证人陈××。】
【规避策略:立即将证人转移至可控封闭空间;将“银线靴”等特征固化为书面记录,避免被口头抹除。】
这些思绪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江砚便已付诸行动。他没有把内心的判断显露在脸上,只不动声色地做了两件事。
第一,他拿起笔,在之前“干扰核验”的补注下方,又加了一行极短的“特征登记”,字迹很淡,却像一枚冷钉,牢牢钉在纸上:
【补记:关键证人王二指认,行凶者核心特征——外门制式靴(鞋底嵌银线)、掌心茧薄且均匀(修行者特征)、气息可极致收敛。】
第二,他抬起身,再次看向高大执事弟子,语气依旧恭敬,却把话锋稳稳推向“转移证人”的核心诉求:“执事,王二在符光下已遭两次灭口袭击,现场环境复杂,再在此处问询,风险极高。弟子斗胆建议:按宗门《核验处置规程》,立即将关键证人转移至执事可控的封闭问讯处,由执事与巡检师兄共同在场复问,全程记录归档。现场人多眼杂,口供极易混乱,也容易被人借混乱之机二次动手脚,反而延误追查。”
这一次,高大执事弟子没有立刻反驳。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名被外门弟子按在地上的黑影——对方虽吞毒未死,却依旧眼神桀骜,喉间不断咳血,嘴角却还挂着一丝近乎嘲讽的镇定。执事显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杂役混入”事件,而是有人在公然试探宗门执法的底线,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不简单。
“押。”沉默片刻后,高大执事弟子终于吐出一个字,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几分决断,“王二先押往封闭问讯处,巡检随行监督。陈××,即刻封存登记点原簿,随我一同前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江砚身上,像要把这个灰衣杂役的骨头都仔细过一遍秤,语气里满是威胁:“江砚——你也跟来。纸簿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你写的,到了问讯处,你要当场逐字解释清楚。少一个字说不明白,我就先拿你开刀。”
这话听起来凶狠,江砚却瞬间听懂了另一层潜台词:高大执事弟子要把他带走,既是为了把“记录者”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不给幕后方下手的机会;也是为了把这条证据链的“主笔人”锁进自己的控制范围——日后若是有人想修改口径、篡改记录,都得先过他这一关。
“弟子遵令。”江砚低声应下,没有丝毫迟疑。
他伸手抱起已经封存好的纸簿,指尖触碰到骑缝线处的墨点与封栏上的指印,触感冰冷而坚硬,像握着一块薄薄的铁板。
外门弟子立刻上前,强行将拥挤的人群拨开,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符光下,王二被两名外门弟子架起,脚步虚浮,整个人还在不住地颤抖;那名吞毒的黑影也被拖着往前走,脚底的银线在符光里一闪一闪,像在无声地嘲讽着这场看似成功的抓捕。
江砚跟在队伍的后半段,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人群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唤,像怕被人察觉,又像忍不住泄露:“霍师兄……”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转瞬即逝,若不是江砚此刻心神高度集中,恐怕根本听不到。
江砚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立刻恢复如常。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把纸簿抱得更紧,掌心的冷汗浸透了粗糙的衣料,指尖却依旧稳得没有半分颤抖。
银线靴影被拖走了,凶器被封存了,证据链被钉死了。
可江砚心里清楚,真正的风暴,从来不在这片混乱的广场。
而在那间封闭的问讯处。
在那里,名字迟早要落在纸上。
落谁的名字,便是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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