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苗苗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麻木，直到头顶上刺耳的施工声渐渐平息，工人们的身影消失不见，那扇破碎的窗户已经被崭新的玻璃取代，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冰冷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行尸走肉一般。小雅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追问了半天，她也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有点累。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墨真那双冰冷的眸子和刻薄的话语，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委屈吗？当然委屈。她只是出于最单纯的关心，却被他当成了别有用心的窥探者，被他用最伤人的话语狠狠推开。那份被误解和羞辱的感觉，让她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是，当最初那阵剧烈的刺痛过去后，更多的情绪开始浮上水面。

是心疼。

他那过分苍白的脸色，那份仿佛连站在阳光下都感到不适的虚弱，还有那件在高领毛衣下，刻意遮掩的脖颈……所有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他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一个能一拳砸碎钢化玻璃的男人，却虚弱成那个样子，这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矛盾。他越是用力推开她，就越像一只受伤后，为了不让人靠近伤口而拼命龇牙咧嘴的野兽。他不是在攻击她，他是在保护自己。

更是……无法抑制的好奇与执着。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和她划清界限，大可以冷处理，或者用更温和、更官方的方式告诫她。但他选择了最激烈、最伤人的一种。这种过激的反应，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和恐惧。他害怕她发现什么？害怕她看到那扇破碎的窗户？害怕她将昨晚的血月、他的“病假”和这暴力的一幕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姜苗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忽然记起了一个细节。墨真刚才出来，是丢垃圾。

他扔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

那个垃圾桶！

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弹射般地穿上鞋，抓起宿舍的钥匙就冲了出去。

“苗苗！你去哪儿啊？天都快黑了！”小雅在身后担忧地喊道。

“我……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拉长了她奔跑的身影。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是个疯子。去翻老师的垃圾？这简直是只有变态才会做的事情！如果被人看到，她姜苗苗在苍南大学就彻底社会性死亡了。

可是，那个秘密的诱惑太大了。那份担忧和心疼，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羞耻。她必须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她再次气喘吁吁地跑到静园公寓外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公寓区里灯火通明，但那片小花园却显得有些幽暗。她心脏狂跳，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一咬牙，快步走向了下午墨真丢垃圾的那个分类垃圾桶。

垃圾桶分为“可回收”和“其他垃圾”两个投入口。她记得清清楚楚，墨真扔的是“其他垃圾”那个桶。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掀开了那个沉重的金属盖子。

一股混杂着各种生活垃圾的酸腐气味瞬间涌了上来，熏得她一阵反胃。她强忍着恶心，打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桶内五颜六色的垃圾袋。

她记得墨真扔的是一个纯黑色的袋子，没有任何标志。她用一根捡来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在里面翻找着。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擂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快要被那股气味熏晕过去，准备放弃的时候，手电筒的光圈扫到了一个被其他垃圾袋压在下面的黑色袋子。

就是它！

她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脏了，连忙用树枝将那个袋子勾了上来，费力地拖到旁边的草地上。

袋子扎得很紧。她解开那个死结，手都在发抖。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在里面看到什么，或者说，害怕看到什么。

袋子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很正常的生活垃圾。一个喝完的牛奶盒，一些拆开的快递包装，还有一些食物残渣。

姜苗苗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他真的只是在处理普通的垃圾？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她自嘲地笑了笑，正准备把袋子重新扎起来扔回去，手电筒的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袋子底部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很小，像是某种药剂瓶，上面贴着一张白色的标签。

姜苗苗的心猛地一跳，她伸手将那个瓶子拿了出来。借着手机的光，她看清了标签上的字。那不是中文，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英文单词，而是一串她从未见过的，由优雅而古老的字母组成的文字。

她虽然看不懂，但能感觉到那串文字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而在那串古老文字的下方，有一行用黑色记号笔手写的小字，是德语。

“Beruhigung**ittel”。

姜苗苗主修的是文学，德语也是她的二外课程之一。这个单词她恰好认识——镇静剂。

瓶子是空的，里面一滴液体都不剩。

镇静剂？他为什么要用镇静剂？而且还是这种看起来就不是正规渠道能买到的、包装古怪的镇静剂。难道他的“病”，是某种精神上的……狂躁症？所以他需要靠镇静剂来平复情绪？所以他才会失控砸碎玻璃？

这个解释似乎很合理，也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如此抗拒她的靠近。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学教授，都不会希望自己这种隐秘的“病症”被学生知道。

姜苗苗捏着那个小瓶子，心里五味杂陈。原来是这样……她心中的巨石似乎落下了一半，但另一半却被更浓重的心疼所占据。他一个人，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压力？

她将瓶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准备把剩下的垃圾扔回去。就在她拎起袋子的一瞬间，一片边缘带着暗红色的东西从袋子里滑了出来，掉在了草地上。

那是一块布。一块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白衬衫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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